玉蓮心經:那一斧的風情-二十二
(2009-09-02 07:00:19)
下一個
【22】祭品
南都是個無時無刻不在改變的城市,除了政治立場,一眨眼就會改變流行的發型、樓價與樓上的廣告牌子、稱兄道弟的朋友、枕邊的丈夫或者妻子。我想, 也許張蓉對我的態度亦在改變。
譬如除夕那天,冬至一大早來電話說,晚上一起吃團年飯。我問張蓉有沒有答應,否則我去了掃你們的興。那小子便壓低聲音說:“我向她提出建議的時候,她未置可否,隻是岔開了話題,咬牙——哦,不,程總,你不是號稱閱女人無數嗎?自然明白蓉姐的態度了,過來吧,大過年的,難道她還會翻臉不成?”
我花了一天時間在等待那一刻。胡須不能刮得太幹淨,否則顯得沒被相思折磨,衣服不能穿得太高檔,否則顯得我們不是一個階級了。我為這些小聰明感到高興的時候,很自然地想起了林慧珊說的小聰明成不了大氣候。江嬌不會討論這些道理,很直接地管我那家夥叫小聰明,還用了一個“善於鑽營”的詞,以致玉蓮後來給我那家夥賜名大傻的時候,不由得會念起對江嬌的虧欠來,譬如同樣的那個除夕,她來了三次電話央求我與她度過,她說想把手揣在我的大衣口袋裏把頭靠在我的肩上,看我放煙花,但當時我心裏酸酸的,先是感傷自己不能和張蓉如此,繼而莫名其妙地想到林慧珊與她的男朋友會不會這般,自然也能明顯感覺到江嬌每次掛斷電話時的不舍與無奈。
出門前,我在脖子上圍了一條圍巾,那是我和張蓉來到南都後的第一個冬天,她親手替我織的,過得好些年,鮮紅依舊。那天她將圍巾掛在我的脖子上時,說假如我變心了,她就用這條圍巾把我勒死。我伸長了舌頭扮吊死鬼的樣子,問她怎忍心看我這副鬼樣子。她笑著讓我放心,說我死的時候一定不會有舌頭伸出來。我問為什麽,她說會先咬掉舌頭再才勒死我。我又問為何如此。她便踮了腳尖,勾了我脖子,將唇湊上來,又將自己香軟的舌頭送到我嘴裏,然後才說:“我的舌頭舍不得它為你陪葬。”於是,這條圍巾在那天第一次派上了用場,就是嚐試著把張蓉的雙手綁在了床架子上,事後看著她紅潮未消,我說:“有個成語叫什麽來著?叫作繭自搏?”她踢了我一腳,笑罵道:“叫作繭自縛”我搖頭道:“哪裏哪裏,分明是搏,我們剛才不是搏擊麽?”她自是雙腳在床上亂彈,嚷道:“呸,程咬牙,下次輪到你了。”
我在打開車門的時候還在回想這條圍巾後來的幾次妙用,也在揣測今日張蓉見著了它,定然會憶起舊事來,昔日的歡樂會消解此刻的怨氣。
可我的歡樂很快被林慧珊打來的電話消解了。一接通電話,就聽到她嗚嗚的哭聲。過得半晌,她才在我的追問下說妞妞死了。我知道妞妞是她收養的第一條流浪狗,最是乖巧,深通人性,林慧珊常說妞妞就像她的姐妹一樣,前些日子妞妞重病的時候,我還曾見過,瘦得皮包骨,毛發還脫了不少。我問蔡遼在不在,她問蔡遼是誰,我納悶了,反問蔡遼不是你男朋友嗎?她哦了一聲,說:“他早上才告訴我忘記這個人,忘記這個名字,我已經做到了。”我當即說馬上過去。現在想來,當時沒有一絲猶豫,也沒有給她推阻的機會。也許是不忍我見過的最善良的人傷心,也許是不敢麵對再次見到張蓉後的失望,到底是什麽原因?我不知道。
這件事後來給靜宜講起過,那時候她已經十六歲了,念高二,因為期末考試沒有成功衛冕全年級第一的桂冠,逼我請她吃飯。那次我們選了一個可以抽煙的地方,她問:“林姐姐怎麽逼你戒煙呢?”我噓了一下,讓她小聲點,說:“莫讓你林姐姐聽見了。”她撇嘴不信,說我唬人呢,林姐姐在上班,哪裏能聽得見。我說:“難得你不知道我奉她若天人啊,天人自然容易聽到凡人耳語。”小姑娘笑道:“我就知道大哥哥會說渾話——哎,你嘴巴這麽甜,還有哪個女孩子的心哄不到呢。”我見她由喜轉怨,便問她考試丟了第一,是不是也因為有哪個男同學的嘴巴太甜了,迷住了我們的小公主。小姑娘幽幽地說:“縱是帝王將相,也有不如意事,何況我一時失誤考了個第二。你要說什麽男同學,卻沒有幾個能讓我正眼看的,倒是有個高三的師兄,是校籃球隊的隊長,別看他同你個頭差不多,卻是個草包貨,寫的信錯別字連篇,還語句不通,倘若不是有幾分像你,我當場就會批評他不思上進——要不要改天答應他的約會,讓你過目一下?”我連忙搖手說:“別去招惹人家了,小心你甩了他之後,他會尋短見。”小姑娘冷笑道:“你以為他多癡情?我同班的另一個女同學也說收到了他的情書——大哥哥,有沒有女人為你尋短見呢?”我斬釘截鐵地說沒有,然後補充道:“因為我從來沒有甩過人家,隻有人家甩我。”小姑娘掩嘴笑道:“莫不成我剛認識你的那陣子,就是被人甩了?”
我選擇了沉默,嘴裏的煙並沒有沉默。靜宜咳嗽了兩聲,低聲向我賠不是,說不該扯這些陳年往事。我笑了笑,呷口茶,說:“我們本來就是無話不談的朋友,何必賠禮呢。是,那陣子我是被人甩了,不過心裏也沒怨誰,都是自己的錯。現在想想,一個男人一生應該有不同角色的女人,一個是愛人,一個是女神,一個是情人,還有一個就是紅顏知己——譬如你。”靜宜的臉有些紅,問:“林姐姐對於你來說,是什麽角色呢?”我說是女神。靜宜有些驚訝,問:“難道你的愛人、女神、情人是三權分立的?你還挺講民主法製的嘛。你的愛人呢?情人呢?”我怔怔地望了她好一陣子,直到她的目光在躲閃,才說沒有情人,愛人是張蓉,便一五一十地講了那個除夕之夜。不知道當時為何要說給小姑娘聽,也許覺得她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也許是我和慧珊的感情出現了一些問題——譬如將近兩年我沒有性生活,小聰明真的變成了大傻一樣,到底是什麽原因?我真的不知道。
她問我為什麽不去把握康冬至幫忙創造的與張蓉的複合機會,而要去到傷心的林姐姐身邊。我的回答也是不知道。
我隻知道見到慧珊倦縮在沙發的那一刻,很是心痛。她懷裏還抱著死去的妞妞,眼睛卻是怔怔地望著地板出神,我知道她哭的不隻是這條小狗,還有那段剛剛結束的感情。
我們辦完妞妞的後事已是十點多鍾。兩人並沒有說什麽話,隻是坐在車裏聽著電台那一首首喜氣洋洋的歌,看著外麵紅紅綠綠的行人。我幾次想重新開通手機,給康冬至打個電話過去,都縮回了手。慧珊突然問:“你們巫山的春節會下雪麽?”我說會,還下得很大很大,這時候一般都圍著柴火坐成一圈,做長輩的開始派發壓歲錢了,小孩子一高興就會跑到外麵的雪地裏去放鞭炮,陡然聽得雪把竹枝壓斷,垮下一大團大團的雪來,小孩子又會一哄而散遛回屋子裏去,從門縫裏望外麵白茫茫的世界,回頭問大人,那些死了的老輩子是不是快來領紙錢了。慧珊歎我們的鄉風淳樸,說她老家也會下雪,可惜不允許放煙花爆竹,家裏便在快到12點時貼對聯。我說在珠江邊可以放煙花爆竹呢,今晚我們就去放。她這時才說,我怎麽忍心讓你陪我一晚上呢,你本應該是個大忙人才對。我說:“誰叫你是大好人呢,隻要你開心就好!”她說自己沒事了。我說我是過來人,知道這種事情需要時間去消化的。她笑道:“一天時間足夠了。好在他是今天開的口,不是明天開的口,否則觸了一年的黴頭。”我試探著問到底怎麽回事。她說:“也許他是對的,他說我不夠愛他,把時間分給流浪狗流浪漢也不分給他,還有——我有我的一些原則,他無法認可的原則。算了,別說這些,愛情是一種信仰,沒幾個人能懂的。我們今天應該高興些不是嗎?我去買煙花。”
新年的鍾聲尚未響起,珠江邊已經是煙火燦爛,或是嗖的一聲竄到空中炸開來,或是嗤的一聲落入水中滅了去,此起彼伏,有紅有綠。
我們放煙花的時候,慧珊的手就揣在我的大衣口袋裏,頭就靠在我的肩上。江風陰冷,我順手將那條紅圍巾繞在了她的脖子上。
轉身準備走的時候,看到了張蓉、康冬至、還有張克拽著一個花花綠綠的姑娘。不出五秒鍾,張蓉的手揣在了康冬至的大衣口袋裏,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靜宜問我們當時的反應如何,我說:“大家都是出奇的冷靜,冷靜到張蓉他們似乎不認識我了,即使張克那樣的渾人也沒有正眼看我一下,而我呢,也沒有追上去解釋。你還小,你不懂感情——我也是後來才明白:情到深處,不是怕失去,而是怕擁有,因為擁有過後,你不但失去了想象力,還多了壓力。仿佛你在山中小徑遇到一株喜愛的花,真愛它的話,不會挖走它或者摘下它來,最美好的緣分就是相遇的那一刹那,然後它對你來說,隻有芬芳的香氣與鮮嫩的色澤,你不知道它什麽時候凋殘,不知道它什麽時候飄零——嚴格地說,這與你無關,因為它的凋殘和飄零都不是你的過錯,你隻有歎息不必自責——”
小姑娘打斷了我的話,說她明白我的意思,就是對於一個虛偽的人來說,愛到最深處就是少一些虛偽——不再裝不自私,大哥哥,你這套理論其實就兩個字:自私。
我說自私也是一種美德。
她笑了笑,便問那個除夕之夜我有沒有睡著覺的勇氣。
我沒有告訴她那晚後來的事,其實我不是有勇氣睡覺,而是沒有力氣痛苦了。
林慧珊當時覺察到了我的異樣,問我是不是認識剛才的那幾人。我很坦誠地告訴她那個女人是我最愛的女人,那個男人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並不知道那個女人在今晚是有可能重新回到我身邊的,便自嘲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何不一起去喝酒呢。
喧鬧是寂寞的祭品。
我們在吧台喝完第一杯酒的時候,酒吧裏倒數新年鍾聲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林慧珊紅了臉,抿著嘴,手支著下巴,說這是她第一次喝酒。我說新年已經到了,就把第一次交給新年的第一天吧。也許是眾人的歡呼聲淹沒了我的聲音,她湊過來問我說什麽,我改口說:“你真漂亮,喝酒後的你更漂亮。”她便咯咯地笑,花枝亂顫,笑畢又神色落寞地盯著酒杯,在她閉上眼睛端起酒杯朝唇邊送去的時候,我捉住了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捏著她的下巴,對著那兩瓣紅潤的嘴唇吻了下去。很短時間內她就清醒了過來,驚得跳下了高腳凳,手卻還在我的手掌之中,我沒有讓她逃走,而是跟著站到了地上,在眾目睽睽之下,環腰箍緊她的雙臂,再一次去吻她緊閉的雙唇,直到感覺四周圍了一圈人,直到感覺她擰我胳膊的手軟了,直到她的牙齒鬆開了,直到她的舌頭由躲閃變成糾纏,我才鬆開環住她腰身的手,捧著她的臉繼續吻她的唇,她的雙手也終是移到了我的臉龐,輕輕地撫摩著我臉上的絡腮胡。我們忘記了酒吧的音樂,忘記了酒客的掌聲,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鍾,也許是一萬年,我們的嘴唇才分開,才重新攬她入懷,讓她的臉貼在我的胸膛上。
我一直相信:肢體語言是男女之間唯一的語言,但很快對這種信仰開始了懷疑。
在開車送慧珊回去的路上並沒有說話,偶爾想把手搭在她的腿上,也是被她擋開了。女人一路上都是輕咬著嘴唇,眼裏蕩著笑意,時而看看窗外流離的燈光,時而看看挑眉弄眼的我。好不容易捱到了她的家門口,在她開門的時候,我伸手摟住了她的腰,她轉過身來,雙手抵在我胸膛上,身體後仰,這種姿勢倒更讓身體的下部接觸得緊密了,她似乎又覺察到不妥,重新站正了,突然正色道:“我會是你寂寞的祭品嗎?”我無法否認是因為她的善良才在今晚沒有去赴康冬至之約,無法否認是因為她在喝酒的時候我確實感受到了她那種特殊的美麗才吻她,無法否認剛才的熱吻已經燃起了我的另一種欲望,包括現在摟著她纖細的腰肢也讓我的手嚐試著下滑,所以我回答說:“你不是我的祭品,我才是你的禮品——我愛你。”
於我來講,“我愛你”這三個字隻是“我要你”這三個字的序言。
林慧珊聽到我愛你這三個字時低下了頭閉上了眼,再聽到我要你這三個字時,立馬仰起了頭睜大了眼,仿佛不認識我一般。她很快掙脫我的懷抱,閃身入屋,關上了大門。我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啟了一條門縫,眼睫毛上還有一滴淚珠,說:“你回去吧,明天我去給你包湯圓。——你知道嗎,今天不但是我第一次喝酒,還是我第一次,第一次接吻。”
我沒有問她為何與蔡遼談戀愛連接吻都沒有發生過,一如江嬌後來沒有問我為何還在淩晨兩點去敲她的門。
江嬌的酒量並不好,但她獨自喝了一瓶Hennessy也未見絲毫醉意。在給各自倒了一杯Finlandia後,她說寂寞到深處,酒精是麻醉不了的。
我相信這並不是她過的唯一寂寞之夜,看著她仰起脖子來將整杯酒傾倒進去,我也隻有如法炮製。
彼此都沉默著,沉默是寂寞的應招女郎。即使看著江嬌放在玻璃茶幾上的酒杯倒了並朝地上滾去,也沒有誰開口,沒有誰動手。
隨著酒杯墜落在純羊毛地毯邊緣的那一聲清響,江嬌突然醉了,醉得一塌糊塗。她軟倒在我的腳邊,開始不停地幹嘔。我漠然地注視這一切,直到她坐在地毯上開始脫我的襪子,拉扯我的褲子,然後又把我的雙腳放在她溫軟的胸脯,我才閉上了眼睛,將頭仰靠在沙發上。
她仿佛一條柔軟的蛇,從我的腳一路上滑,途經大腿、胸膛,直至整個身子覆在我的身上,開始趴在我的肩頭嗚嗚地哭起來。我說大過年的哭什麽呢,那時我的手試圖捕獲她因抽泣而起伏的胸脯。她說:“現在秋哥也不要我了。”
我說:“不要你的話,我怎麽會半夜三更地跑來你這裏呢?”
她說:“那是因為別人也不要你了。”
這話刺痛了我,把她推倒在地毯上,冷笑道:“你真喝醉了。”
“我沒有醉,我比什麽時候都清楚,清楚地知道自己隻是春哥和曹主任的性工具,是你的賺錢工具,我受夠了這種折磨,秋哥,求求你,帶我走吧,我隻要你進入我的身體,我隻要自己進入你的心裏,我幫你打通了那麽多關係,幫你賺到了那麽多錢,我們走吧,你說過的,隻要我們衣食無憂,就可以遠走高飛的,我知道你不是在利用我,我知道你在說那些話的時候是喜歡我的,我也知道春哥雖然現在睜隻眼閉隻眼,那是他在利用你而已,一旦他覺得你沒有什麽價值的時候,他就會開始報複你與我的關係,莎莎勸過我的,勸我們遠走高飛,她說春哥在她那裏常發脾氣,說我和你都不是好東西,莎莎不會騙我的,畢竟我們當初是一起從鄉下來南都闖蕩的姐妹,隻是她肚子爭氣而已,否則春哥還不是一腳把她也踢開了。秋哥,你相信我,我也能給你生個兒子的,我沒有莎莎那麽傻,不會為春哥生兒子來束縛自己一輩子的,你說我聰明不聰明,之前曾經懷上一次,也是自己悄悄去做掉了——秋哥,你怎麽不說話呀?你不是一直想弄我屁股嗎,我給你弄,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的。我是從鄉下出來的,並不懶,我們去另一個地方的話,我可以給你做飯,給你洗衣,給你養孩子,還有,你想怎麽弄就怎麽弄,想什麽時候弄就什麽時候弄,好不好?”
地毯的羊毛很長,很白,她的身軀也是很長,很白。她就弓著身子趴在那裏,我並沒有離開沙發,隻是將腳懶洋洋地擱在她翹著的屁股上,重新閉上了眼睛。
“工具,我是你們的工具,我自己也有工具!”
於是,我見到了她的工具——是根透明的矽膠棒,有些彎曲,散布著一些顆粒。
在她嚐試使用的時候,被我一腳踢飛了那家夥,我不容許女人光著的身子時候,忽略我的存在。
所以她很快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我的存在——以一種占著茅坑不拉屎的狀態存在——我隻是靜靜地占著她的坑,沒有任何動作。
她嚐試著掙紮,推開了茶幾,伸開的手一巴掌拍在了杯子的碎片上,然後緩慢地彎了胳膊,將冒著血珠的手掌放到我的唇邊,我吸幹了冒出來的血珠,但很快又冒出來了。
我嚐試著抽離,被她阻止了。她突然說:“你們不要以為我隻有剛才那工具,我還有足可以讓他們罷官讓你破產的工具。”
我不能不動了,為這句話背上發寒。
“什麽工具,工具在哪裏?”
“秋哥,我不是用來要挾你的。隻要你答應和我走,我會悄悄地毀滅一切。”
“我知道你是喜歡我才這樣做的,我答應你,元宵過後我們就走。但得先讓我看看你還有什麽工具,在哪裏?”
“我不說!”
“說不說?”
“我受不了啦,我不說!”
“說不說?”
“秋哥,弄死我吧,我不說!”
“說不說?”
“受不了啦,我說,我說”
沒有女人能在我的侵略之下不失城池,她也不例外,是流著汗喘著氣帶著哭腔告訴我的,她有些我不知道的錄像帶和錄音帶,包括藏在了哪裏!
沒有女人能在軟成一灘泥後不很快入睡,她也不例外,是縮成一團輕微地顫抖著入睡的。
慧珊絕對是女人中的例外。她第二天到我家裏幫我包湯圓的時候,我站在她身後摟著她的腰,她拿起長鐵勺問我是不是想頭上也長個湯圓後才鬆手,絲毫不給我侵略的借口。她包的湯圓很圓,皮很薄,甚是美味,可我在吃第二碗的時候,卻差點噎住了,因為腦子裏在想著江嬌剛才在電話中說她正在逛商場,正在買我們遠走需要的必要物品,問我喜歡哪一種大衣。
一連五天時間,日日和慧珊相處,或是聽她講人生大道理,或是任她耍女孩小脾氣,兩人再沒有說一個愛字,卻又覺得愛意繾綣,倘若不是心裏總是掛著江嬌對我的威脅,竟願與慧珊如此這般地過著心癢癢的小日子。
康冬至在大年初六那天晚上終於撥了我的電話,他說我們要好好談談,談談張蓉的事兒。
張蓉於我就像一塊永不結痂的傷疤。
依然是二十四瓶啤酒一溜兒排開,依然是各自先喝八瓶,冬至才說:“咬牙,我真不知道現在是要恨你還是羨慕你,我承認我自私,這幾天都沒有來找你,在設想著張蓉看到你與林小姐在一起後,她會死心,她會接受我這麽多年的感情,但看著她每日以淚洗麵,我等不下去了,我知道她這輩子隻可能愛你一個人了,而你呢?到底和林小姐什麽關係,你也不說個清楚,枉費我之前為你安排飯局,咬牙,無論你和林小姐什麽關係,我都希望你去給張蓉解釋清楚,甚至希望你仔細想想我們三個從小是如何深的感情,你就不要辜負張蓉了,好好地和她從頭再來吧。要我做什麽都無所謂,即使是死,隻要能成全你們兩個,我還有什麽所謂呢,一個是最好的朋友,一個是最愛的女人——咬牙,我真的愛張蓉,很愛很愛,越是愛她越希望她能得到自己的愛。”我再一次流淚了,流著淚講述著自己這幾年的奮鬥目標,所受的感情煎熬,歸根到底表明了一個態度,就是愛張蓉愛到不敢去愛的地步了。冬至最後拍著我的肩說,他一切都了解了,他一定要努力讓我和張蓉重新走到一起。
兩個人都有些醉了,開車回去的時候,車子裏放了最火爆的音樂,我們打開了車窗,任憑那激情四處逃逸。快到樓下時,馬路上橫著伸出來一隻手,然後我發現是江嬌在路邊招呼我的車停下——我關了三天的手機,她終於找上門來了。我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也沒有放我走的意思,閃身躥到了馬路上,叉腰而立,那一刻,我加大了油門。
後來我常常夢到那一幕:隨著砰的一聲,江嬌的身子飛到了十米開外,又是砰的一聲,仰躺在另一輛停在路邊的計程車頂上,鮮血順著車窗一直流到地麵。
當時我是坐在家裏的沙發上猛抽著煙的時候,才聽到樓下的警笛聲和救護車的聲音。康冬至在撞車的那一刻就醒了酒,他推搡著還坐在駕駛位上發呆的我,問我知不知道撞死人了,我木然地搖著頭,他說:“你酒後駕車撞死人可要坐牢的。”我說:“隻有我坐牢了張蓉才會死心。”冬至愣了一下,把我推下車,說:“你快走吧,我會留下來承擔責任的。”
玉蓮在昨天問過我一句話:“你一生到底有沒有過朋友?”
她如果在五年前問這個問題,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顧傾城是,康冬至也是。如果不是朋友,康冬至不會把最愛的女人朝我身邊推,不會選擇暗無天光的冤牢生活。
當年江嬌的血讓曹主任紅了眼睛,他指示徐遇春要把肇事者往死裏整。徐遇春回頭找到我,說自己根本不相信是康冬至開車撞的人。我自然看得出他的懷疑,反問是不是他撞的人。徐遇春嚷著讓我別血口噴人,我說:“最有動機殺嬌嬌的人是你,她是你的二姨太,如果沒有她用身體幫你打天下,你坐不到管委會副主任的位置,你也不會擁有春秋公司的股份,沒有她安撫莎莎,莎莎也會仗著為你生了兒子的資格去要求你離婚,所以你在那些睡過你女人的同僚麵前是抬不起頭來的,而你隨時都會擔心嬌嬌對你有什麽要求,任何要求都不容你拒絕。何況你現在和春都酒店的大堂經理勾搭上後,對嬌嬌的身體自然失去了興趣,殺了嬌嬌的話,對你來說,簡直是去掉了心腹之患,再也正常不過。”徐遇春氣得全身發抖,手指著我的鼻子卻又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根本就不認識那康冬至,怎麽會和他一起開你的車?”我將一支煙塞到他顫抖的手指裏,笑著說:“你別激動,要解釋你剛才這個問題也很簡單,但我不會解釋,因為我相信根本不是春哥殺的人——雖然我說出來,別人都會相信是你殺的,包括靜宜,但我不會相信的,春哥這樣的好朋友怎會如此卑鄙呢?豈不是顯得我程立秋也卑鄙了。我可高尚得很,前兩天和靜宜吃飯時,我們還在談論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徐遇春突然叼著煙抓住我衣襟說:“你敢打靜宜的主意,我一定會讓你死得比嬌嬌還慘。”我笑著撥開他的手說:“靜宜還小呢——春哥,我保證康冬至是無意撞了嬌嬌,你也不要聽曹主任的,我可以讓你失去一個嬌嬌,得到一個正主任的位置。”徐遇春信奉的名言就是權力決定一切,他當時深呼吸一口後就接受了我的安排。
其實我是深呼吸十口後才走進麗姐俱樂部裏那間包廂,曹主任和徐遇春早早地守候在那裏了,要看我到底給一個什麽說法。那是第一次沒有女人在身邊的談話,曹主任問我是不是也想置肇事者於死地,我的回答是:“不,隻想置你於死地。”他看到我扔在桌麵上的一些光碟和視頻截圖照片後,一點都不會懷疑我說這話時語氣的悲憤。老頭冷靜地問我是哪裏得到的,但他額頭的汗珠出賣了他的冷靜。我說這是江嬌早就存到銀行保險箱的證據,我給了你那麽多錢,沒想到你還要勾搭我的女人——我的憤怒掩飾著自己的心虛。曹主任當然知道我發布這些證據的後果,並沒有解釋他和江嬌的關係,到如今,他自然也明白這早就是一個陷阱——其實認識徐遇春不久,他就告訴我女人身上的那個坑就是一個陷阱,偏偏有人願意跳。曹主任就呆在陷阱裏一動不動,過得半晌才問我有什麽條件,我說他最好能在明年主動請辭,去市人大養老,想辦法讓徐副主任這種受害者轉正,當然,康冬至的刑期不能超過兩年。我後來是捏了一把汗才走出那間包廂的,直到冬至的判決結果果真是兩年,我才放下了懸著的心。
我在第二次探監出來的時候才碰到張蓉準備進去,她看我的眼神不像以往一樣複雜,變得單一而不是單純,隻有單一的恨,連怨都沒有。我隻有讓香煙的煙霧阻隔著目光的相逢,語氣有些生硬地說:“你放心,你的男朋友在裏麵不會受苦的,一切我都打點好了。”她愣了一下,才冷笑道:“全城的人都知道程咬牙本事大,包括栽贓嫁禍的本事。”我咳嗽了兩聲,說這種玩笑可開不得,說不定是他給你開個玩笑,要考驗一下你在外麵等他兩年的時候能不能耐得住寂寞。張蓉咬著嘴唇說:“你程咬牙和康冬至從小的德行沒有誰比我更清楚,我不會相信是冬至撞了人,隻是猜不出你為什麽要讓他幫你背黑鍋?”我深吸了一口煙,說:“你要以為他是在幫我黑鍋,我也沒有權利幹涉你的揣測,就像沒有權利幹涉你把頭靠在他肩上一樣,對了,你不妨幫我假設一個吃醋的理由,因為吃醋才要利用他。”如果不是在看守所門外,恐怕張蓉會衝上來給我一拳,但她那句話也無異於一拳:“程咬牙,你現在禽獸不如,你把冬至當成了什麽人?”我甩下了一句“當成我最好的朋友,以前現在包括以後都是。”同時甩下了一個煙頭,大踏步而去,沒有理會張蓉的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