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雲帆自從在石榴的婚宴上酒醉出醜後,送王茉回了學校,再踏雪歸家,雖然家人尚在春生那邊鬧酒席,隻剩得窗欞積雪,竹梢依牆,頗顯冷清之意,然則他的內心,卻仿佛酒熱未散,直到鑽進被窩裏,還在回味王茉推開厚重的校門時那一聲吱呀,那一個背影,當然更是忘不了她見到齊顛子那一刻投入自己懷抱的溫香軟玉之感,如此胡思亂想,不知何時才昏然睡去,第二天醒來時,已近晌午,依舊賴床不動,唯恐那種感覺出了被窩就會凍死。
紫薇將門推開一條縫,擠了進來,見哥哥裹著被子蜷成一團,眼睛卻睜得大大的望向窗外,躥上去用力拍他的頭,笑罵道:“你這個懶家夥,二哥都出車很久了,還沒有起床,是不是要我們端飯菜來喂你才滿意呀?”
雲帆雙腳攪動,把被子壓得更緊,說酒醉還沒醒呢。紫薇拿著一個做工精致的化妝鏡在他麵前晃,說:“給我買這個禮物時有沒有喝醉?”原來她早拆了雲帆的背包,發現一些禮物,自做主張在家裏分發了。雲帆嘿嘿直笑,並不搭話。
紫薇睜圓眼睛,試探性地問:“我有嫂子了?”
雲帆說扯淡,索性將頭也縮進了被子裏,卻被紫薇一把揭起,朝角落裏一扔,隻得討饒讓自己再睡一會兒。紫薇不依,繼續盤問:“你一定是有了女朋友,以前從來很少給我帶禮物,即使買,也是一些隻能墊桌子腳的破書,哪會想著這東西?”
雲帆道:“二手書才好呢,價格便宜,別人看過一次又不會少一個字。”
紫薇撇嘴道:“多半你也喜歡二手人,我看你昨晚就是在裝醉,把出洋相當作出痱子一樣輕鬆。”
雲帆豁地坐起來,扯回被子披在身上,罵妹妹亂說,又反問一句:“誰是二手人?”雖然他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答案。
紫薇看哥哥有些惱火,才坐到床沿去,笑道:“
雲帆皺眉道:“你還是個小孩子呢,這種信口雌黃的事也說得出來。”
紫薇吐吐舌頭,道:“如果你不是我哥,我才懶得提醒你呢。”
雲帆惱道:“提醒我?哈哈,笑話,我有什麽需要提醒的,隻是昨天我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而已,送她回去也是理所當然。”
紫薇眨了眨眼,笑道:“最好不需要我提醒,前幾天,還聽爹和小梅姐的爹開玩笑,要做親家呢,你要小梅姐還是要小菊姐?”
“瞎說,我瞧得起人家,人家還不一定瞧得起我呢,何況,我根本不需要。”
“嘿,那倒不一定,我看小梅姐能幹,小菊姐賢惠,但我的哥是堂堂大學生,她們也隻混個高中而已,哪會瞧不起呢?”
“大學生算陀狗屎。”
“嘿,你這麽說,那我也不考了。”
“你不同,讀書這麽好,將來要讀到博士去,博士自然不一樣了,即使是狗屎,也是香狗屎。”
“說得好惡心。”
“你不懂。”
“我懂,你是看小梅姐書讀得不多,賺錢那麽厲害,心理不平衡。”
“笑話。”
“那你和小菊姐好吧,我和她比較熟,可以幫你說好話。”
“一個都不要。”
“你真有了?”
雲帆又倒在床上,重新將被子蒙了頭,在裏麵笑道:“有了。”
“呸,大男人還害羞呢,給我說說。”紫薇想掀起被子來,被雲帆抓住不放。
“東西就是別人買給你的,你就不要把我朝其他女人身上扯了吧,算是感謝別人。你可別給他們說。”
“放心,我保證不說。”
沒有不透風的牆,更沒有不透風的門,紫薇一出去,父母都知道了雲帆有女朋友的事。
父親在本村的小學教書,於村裏素有威望,何況大兒子乃村裏第一個重本大學生,又給自己臉上貼金,二兒子讀書雖然辜負了他的希望,如今開一輛四輪貨車,收入尚可,能夠隨時為家裏貼銀,也算是一個安慰,最能夠安慰他的是小女兒,不但人物俊秀,讀書更有勝過雲帆的勢頭,翻過年就要高三了,為自己爭光之日不遠矣。自己當然也沒有給兒女抹黑,譬如今年總算榮升了副校長。今天空閑,想起如今的孩子書讀多了禮數少了,不知道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如何給祖宗寫冥幣包的封麵,不要自己將來躺在地下時,雲帆他們將地址寫錯了收不到,如果不寫地址更是要累得去同別的鬼搶,遂決定今天要教一教他,譬如要分得清什麽是“故顯考”什麽是“故顯妣”,譬如“大孺人”不要寫成“大儒人”同時也讓他明白當爹的還是有些斤兩,不要讀了個大學就瞧不起隻讀了高小的爹,當下將冥幣封包,待雲帆起床教他書寫格式,準備大年三十的時候燒給列祖列宗,雖然他張家上麵沒有人可以關照,地下麵的人卻不少,今年比往年包得更多一些,但願祖宗在地下用不完,分一點福祿給地上的人,能夠讓自己將校長前麵那個副字的帽子去掉,當官的人,職務前戴個副字帽子,比頭上戴頂綠帽子的心情好不了多少,陡然想起本市的一個汪局長來,如果自己不是給他送了頂綠帽子,恐怕現在也不至於窩在村小,不知是得意還是失意,停了毛筆,不想再寫。
好在女兒過來附耳說了雲帆的喜事,父親也樂了,催雲帆起了床,叫到麵前,本想問問虛實後,教育他要好好對待別人----做父母的,一般隻會認為自己的子女有本事拋棄別人,不會顧念別人有能耐折磨子女。倒是娘先開口,手裏一邊掐著豆苗一邊問兒子是不是真有了女朋友,雲帆瞪了紫薇一眼,小丫頭扮個鬼臉躲在母親身後。父親說:“有女朋友也不是壞事,說出來又怎麽的了?你以為我們還是老封建嗎?有的話也應該帶回來看看,讓人家城裏的姑娘看看我們家有多窮,她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雲帆苦笑,雖然和阿香好上了,怕的是父母以為自己不好好讀書,不願意寄錢過去,忙辯解隻是有個好朋友,並非男女關係。三人均表示不信, 他們的目光取得戰略上的合作關係,一致對準雲帆。雲帆怕瞞不住,比宣言一類的文章還簡要地供了阿香出來,隻沒有說她是酒吧女,見她拳腳厲害,隨口給她介紹了一份警察的職業,封了一個職位,又說她父親如何如何。在中國人眼裏,原本父親的職位,就是女兒嫁妝的一部分。二老均是頗感欣慰,覺得阿香和自己的兒子一武一文,相得宜彰。自是叮囑他好好處,母親還罵老頭子不要去與賀家攀什麽親戚,老頭子自然也辯稱是老賀自己的想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