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綱目

人非草木,孰能無好,有則加勉,無則改之。
正文

本性綱目:第四章 吾鄉與吾民 -1

(2009-07-08 13:31:33) 下一個

 

自從別了香蘭,過得幾日,雲帆便獨自登上了從廣州到嶽陽的火車,一路上隻感覺時間象是跛了腳一樣,走得特別慢。車上沒有人可以養眼,就隻有閉目以養神,將這段時間的事情左思右想,未免覺得世事無常,暗自感慨。好不容易在第二天早上到達嶽陽,由於家在川東,還要在此處轉乘輪船,逆流而上。

船要到下午才走,雲帆尋了船尾,臨風一站,麵對浩然洞庭湖,心胸也不禁為之一開。孟浩然有詩寫這洞庭湖:“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杜少陵讚美的更為磅礴:“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這洞庭湖,確是一個好去處,煙波浩淼,一望不見盡頭,沒有到過海邊的人把這裏理解為大海也無妨,兼有船隻來往,江鳥翩翩。人說“不到長城非好漢”,估計不到長江也不是好漢,那長城是一種凝固的美,給人心裏平添了幾分莊嚴與肅穆,讓人有金戈鐵馬、戰旗獵獵的懷古情緒,這長江卻是一種奔騰的美,給人心裏平添了幾分浪漫與豁達,讓人有一葉孤舟、半壺老酒的出世心懷。中國男人雖然有陽具長度不如西方人之遺憾,卻也不妨把長江和長城這兩樣來驕傲。洞庭湖就是第一個接納長江這種激情的湖泊,讓長江象是一個疲憊了的遊子,在母親的懷抱中憩息,然後又繼續出發。

不知道豬是否象人一樣快樂,但人卻很容易象豬一樣得到滿足。雲帆每次都將寒暑假的歸程想象成自己的旅程,每次這樣走一下都會讓他變得天真一些,忘掉了自己的遭遇,忘掉了自己的希冀,反而會想起一些不相幹的事情來,想起唐時鍾聲宋時月,想起纖細的孤舟臃腫的酒囊。他也很容易象豬一樣滿足,如果還有遺憾,那就是少了阿香那甜的、溫熱的、軟軟的香味來陪伴。及至船過三峽時,他一個人溜到船尾,江風習習,寒意陣陣,看著黑暗中連綿不絕的山勢,船後滔滔不盡的江水,想到馬上就要到家,才慚愧不已,不知道怎樣向父母交待自己的學習情況,還騙他們工作有了一些眉目,寄錢下去活動活動關係,錢花光了,關係還沒有露出水麵來,就象三峽的礁石一樣不知藏身何處。抬頭望一望遠處那孤傲的山頭,他真想做一頭狼,一頭孤獨的狼,藏身此間,去那山頭逡巡,對天長嚎。

船到縣城的時候,將近天黑,擔心趕到鎮上後沒有了回鄉下的車,隻有開了一家廉價的旅社,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從縣城趕車到了鎮上,恰好碰上開往鄉下的唯一交通工具---一種車廂裏釘了兩排長木凳的四輪車。車主是一對夫婦,收錢的婦人識得雲帆,老遠就在喊大兄弟。

這車子年事已高,有點倚老賣老,支援農村建設,一時不便退休,便養了老爺的架子,走一程必得歇一陣,司機大哥上前疏通疏通關係,才會繼續上路。路麵崎嶇,雲帆的腸胃仿佛賭場中碗裏的骰子,被翻了好幾個滾兒。那婦人問雲帆在哪裏讀書,雲帆記得她已經是第四次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含糊著應了一聲廣州。婦人又問他讀什麽,他覺得說出固體力學這個專業的名字來,免不了會解釋半天,索性答了交通學院,婦人拊掌笑道:“好啊,會不會分配到交警隊來?”雲帆心裏好笑,這時代隻有財產分贓沒有工作分配了,何況固體力學和交警隊是八杆子打不著的事情,生怕說多了話還要解釋,隻是微笑不說話。婦人又道:“大兄弟,進了交警隊的話,照顧一下我們,不要象那王麻子私下收了錢還要罰款。”一臉憤憤不平的樣子。雲帆知道她說的王麻子就是交警隊的隊長,心裏想,在這個小地方還有人將自己當作一尊人物,坐的腰杆不由得挺直了,自信心也象插入高燒病人腋下的溫度計一樣,直線升了上來。

雲帆所在的村子叫做河壩,是個聚集了千多戶人家的大壩子,位於半山腰上,山下是一條流入長江的小河-----揚溪河,兩邊是高山環抱,背後又是一座高山,突見險峻,人稱老鷹山。遠遠望去,好似一把安放在群山之中的椅子,每有略知風水的人路過此地,都會感歎一番,認為這裏負陰抱陽,實在是藏風聚氣的寶地,帝王本是坐北朝南,這裏卻是一個坐南朝北的好地方,雖有君臨天下的氣勢,卻不過是出反王的地方,向當地人打聽,了解到這裏在70年代確實有長毛子鬧過大刀會,造反的人相信刀槍不入,結果倒在了無孔不入的子彈下麵,風先生聽得這一種傳聞,馬上用手開始捋自己想象中的長胡須,也為自己的見識不凡而自豪,臨走時還撂下一句話:如果將一個獨奶子女人埋在老鷹山上,她的後人必能成就一番千秋偉業。說完就施施然而去,隻可惜如今的年代不時興長袍,和中國人想象中的神仙風範還有一些差距。這世界上奶小如指頭的女人多,奶大如山頭的女人也多,可偏偏沒有一個獨奶子的女人誕生,即使誕生也不一定輪到河壩這種小地方來,因此,風先生的一番預言也沒有個檢驗的時機,倒憑添了幾分玄機,人們對他又多了些許敬意。

四輪車在河壩的街道上停下來,街是一條小街,依水庫而建,全長不過兩百米,兩邊有照相館兒、裁縫鋪、商店、小酒館兒、豬肉攤兒,總是河壩最熱鬧的地方。甫一下車,雲帆就聽得嘭的一聲悶響,然後就是爆米花的香味漫卷過來,街上到處飄紅掛綠,置辦年貨的鄉親也是熙熙攘攘,雲帆識的人多,免不了會拉住問上兩句,好不容易穿出街道,還要行上一段路程,方能到家。

再行得不出十分鍾,遠處傳來一陣鼓樂聲,抬頭去看,隻見一行人眾自路那邊蜿蜒而來,顯然是哪一家正娶新媳婦。不多時,便行到麵前,識得為首抬嫁妝的人,扯住問是哪一家辦喜事,那人咧嘴笑著說是李春生家裏。“新娘子是石榴?”雲帆頓時上了興致,追問了一句。“哈哈,難道春生還敢不娶石榴?”旁邊的人齊聲反問,盡皆大笑。

確實,春生必須娶石榴。

街頭那家裁縫鋪,就是石榴開的,沒有店名,石榴姑娘就是店的招牌。河壩的後生聚在一起的時候,常說河壩也有四朵金花,賀氏姐妹多年在外,張紫薇尚在讀書,唯有開了這裁縫鋪的石榴姑娘最是惹後生們惦記。但這石榴姑娘也最是不好惹,爹死得早,和娘開了這裁縫鋪,還要種上一畝六分田,她一米七出頭的個兒,屁股大,腰細,臉蛋漂亮,從來都是紮著一根大辮子,那雙手不但可以縫很漂亮的衣服,袖子一撈,還可以跟著男人們下田插秧,拳頭一掄,還可以和男人們劃拳喝酒,之所以不好惹,是最近村裏誰都知道一件事兒,那就是在她隔壁開檔殺豬的胡老二本是個蠻人,某天酒喝多了,去對石榴動手動腳,結果街上的人都看他是挺著肚子進去,抱著頭出來,到了街中央,還被石榴追出來在屁股上踢了一腳,石榴雙手一叉腰,指著地上的胡老二罵道:“李春生若在,不用你那殺豬刀殺了你才怪。”。

倘若李春生當時真在的話,他是絕對不敢殺了胡老二的,大家的印象中,他從來沒有和人家大聲說過一次話,也長得文弱,本是和雲帆同一年高中畢業,落榜後在家閉門不出,父親瞅著不是辦法,托人說了門親事,要他自己來石榴這裏訂做一套衣服,石榴見他比奔喪還沮喪,就問他怎麽了,他說自己實在不中意這門親事,隻想有個機會能重新考大學。石榴叫他要象個男人樣,想幹啥就幹啥,這小子臉憋得通紅,說不敢違背父親的意思,石榴把手裏的尺子一放,拉起他的手就去同他父親講這小子還想念書,他父親七長八短說了一堆,表示不同意,石榴聽得不耐煩,衝口就出:“沒錢是吧,我出,我借錢給他去補習一年,考上了就還給我。”春生父親心裏打了算盤,還真賴著臉讓石榴出錢去供春生補習。偏偏那小子不爭氣,高考時比第一次還差。石榴火了,問他怎麽回事,那小子半天不答,被逼不過,才說讀書的時候天天想著你,沒心思上課了。石榴也楞住了,過得半晌,又一把拉起春生,說:“走,我給你弄頓好吃的,不讀大學又不會死人。”那小子心中感激石榴,生性窮酸,邊走邊說:“但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石榴讀書不多,並不懂得這話什麽意思,要那小子解釋,那小子不說,瞧那小子眼神怪怪的,石榴也不禁臉上一紅,怪他亂說,手上一用力,捏得他殺豬似地嚎叫。石榴撒手後自個兒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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