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是來應聘酒吧的駐場歌手,背著一把吉他,穿一件白體恤一條牛仔褲,頭發還紮了馬尾辮,看上去比那晚清純不少。那女人自稱叫
趙香蘭對自己的聲音從不缺乏信心,第二天就收到了長幹行酒吧的傳呼,回電話後,確認了自己可以去唱歌,暗自高興工作算是進入了實質階段。這一個月裏,自己晚上隨時半夜才從駐場酒吧回來,白天碰到張雲帆的時候,總感覺那小子眼神有些怪怪的,似乎把自己看成了另一種女人,心想自己出去上班的穿著與口述的餐廳服務員穿著出入甚大,自己也想不明白當初為什麽要在他麵前撒謊,更想不明白自己撒的謊如此拙劣。給郭林打電話溝通了一下後,上樓時,鬼神神差地去走到張雲帆房子門口,想解釋一下,才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待要離去時,碰到他開門出來,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什麽好。那小子笑道:“是不是來請我出去吃午飯啊?我說過,你隻需要踩踩樓板就可以。”
香蘭說自己失業了,憑什麽要她請客。那小子眼珠子一轉,說:“我請你吃飯也可以,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香蘭笑問什麽事,那小子說:“當我半天模特。”
香蘭腦子裏晃過那些裸體模特的影子,臉騰地紅了,還是追問一句什麽模特啊。
雲帆道:“人體模特。”
香蘭輕輕地呸他一聲,說:“莫非這就是你喜歡畫畫的目的?”
雲帆笑道:“你想歪了吧?我是說下午我去棠下路口畫素描頭像,你當我的托兒,坐在凳子上讓我畫,別人看到我畫得好才有信心,每個頭像收十塊錢,也夠我們大吃一頓了。”
香蘭心知自己確實想歪了,嘴裏不承認,辯解道:“我才沒想歪呢,在路口坐著讓大家都來看,你一頓飯就把我打發了?”
雲帆伸兩根手指,說兩次。香蘭本是年輕人心性,也覺得那樣好玩,沒有點頭承認,隻說吃了飯後再看。到真吃了飯後,她偏偏又不要張雲帆付錢了,說自己不能欺負學生。雲帆爭執不過,隻好從了她。
下午收拾了工具,先行去路口占個好位置,過得一會兒,香蘭假扮路人,端坐在凳子上,讓雲帆畫起頭像來,畫畢,果然是容貌神情俱都相似,心裏暗自佩服這小子功力了得,又故作大方地付了二十元,路人見這年輕人畫得不錯,果然有人坐下來讓他畫,香蘭取走畫後,過得一陣子又來假扮一次,一個下午如此循環,扣除香蘭給的錢,倒還賺了將近百元。雲帆大喜過望,說畫這種似乎比自己做什麽光與色的鬥爭有出息,香蘭也勸他畫些好看的,那小子又轉頭說好看的不一定是美的,自己要堅持鬥爭。香蘭隻是微微一笑,不與他爭論,晚上吃飯的時候,沒有搶著付錢,看那小子為一疊花生米應該算送的小菜與收銀員爭辯時,又覺得好笑。
從餐館裏出來,陡然下起了小雨,香蘭說去買把傘時,雲帆問她家裏有沒有傘,香蘭說有,雲帆就勸她別浪費,說淋雨是一種享受呢,隻有雨水來自遙遠的地方,這是和大自然最好的親近方式,算是天浴吧。香蘭看他眼神裏有一種執著的癡迷的東西,有些受他情緒感染,隨著他鑽進了雨幕之中,開始倒感覺清涼怡人,待低頭見到體恤有些濕了,念及不雅觀,躊躇不前,雲帆亦覺察到了她的顧慮,脫了自己的上衣,遞給香蘭,香蘭也不推辭,手頂帳篷似地撐起上衣,招呼雲帆一起躲進去。二人一路嬉笑著朝出租屋跑,街邊的積水漸多,踩得水花四濺,被濺了雨水的路人對二人惡語相向,兩人也不理會,自顧狂跑,灑落一地笑聲在後麵。快到住處時,香蘭腳下一滑,雲帆慌忙伸手去拉,待拉住香蘭身形時,香蘭已是滿臉痛楚之色,雲帆問她是不是腳崴了,香蘭點頭,又咬牙說沒事,雲帆蹲下身子去,說到:“我不怕你重,你也就別怕害羞吧。”香蘭真的感覺站立不穩,下午見了雲帆的畫,心中早多了不少好感,眼瞅四周無人,顧不得害羞,真趴在他身上讓他背。好在路不甚遠,雲帆踉踉蹌蹌地把香蘭背到住處門口時,已是滿頭大汗,天上也是雷聲驟起,雨水大了很多。樓下發廊的女孩子見到二人的狼狽樣,都掩唇細笑,眼神裏更有多少話沒有說出來。香蘭有些不好意思,給雲帆道了謝,被攙扶著上樓。雲帆說自己房間有活絡油,讓香蘭先行到他房裏揉揉腳踝。香蘭從了他的意思,進去挨著床沿坐下,忍了好一陣子的話題終於問了出來,雲帆聽她問起背上傷疤的事情,不由得將之前給別人講的故事重複了一遍。香蘭並不信他多少,隻是微笑,心裏歎這小子還是虛榮得很。待那小子進廁所換衣服時,仔細打量房間,才發現牆上多了幅人物水墨畫,畫中人物秀色可人,鳳眼丹唇,皓臂玉手,正就著一株海棠花側身聞香,上有題款西府海棠四字,又不得不讚歎這小子的國畫水平甚高,待他進來,指著那幅畫誇獎了一番,那小子神色間竟然有尷尬之色,把話題轉向了其他,害得香蘭好一陣揣摩。
半夜雨驟,雷聲轟鳴。香蘭總覺得那雷電就擊在屋頂上,念及在父親身邊時,這樣的夜晚總有他敲門問自己怕不怕,如今孤身一人,倍感淒涼,及至半夜,仍然不得入睡。樓下的張雲帆亦是輾轉難眠,瞅著那幅名為西府海棠的畫,想到畫中女子已經和自己同學處了朋友,不願呆在學校宿舍的原因,多半也是為不忍見到畫中女子來自己宿舍和那同學眉目傳情,不由得自嘲地笑一笑,趙香蘭的影子又不期而至,雖覺得這女子有些神秘,卻也驚豔於她的美麗,下午畫畫時,竟有些神遊天外,假想著二人在那雲霧深處的情景,晚上一路淋雨時,也有些招架不住她的巧笑嫣然,及至背她時,觸手處的溫軟如玉,更是心旌搖蕩,險些不能自持。
待再一陣雷聲彼此追趕著腳步時,香蘭聽到了敲門聲,模糊之間還真以為在家裏有父親來敲門,開門看時,竟然是樓下那小子,驚的張了嘴說不出話,倒是那小子結結巴巴地先開口,問她怕不怕打雷。香蘭定了定神,笑稱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哪怕打雷,心中暗自揣摩這小子是什麽心思。雲帆搓著手說,自己睡不著,不如把下午給香蘭畫的素描拿下去整理一下,上些固色液,容易保存。香蘭第一次看到這小子臉紅了,心中明白一二,倒是開心地取了素描交給他,連聲道謝。等他走後,自己掩上門,靠在門背上,抿嘴笑了一陣子,拍拍胸口才跳到床上去。
香蘭再從雲帆手裏拿回畫時,形狀沒有改變什麽,隻是上麵添了一層東西,用手摸畫麵時,手指不會再變黑,倒是右下角新添了香香公主四個龍飛鳳舞的字,並落了款。雲帆當時隻是傻笑,香蘭卻表現得大方一些,笑罵他損自己,反過來要求他幫忙畫一幅類似西府海棠的畫。雲帆說,你要穿裙子我才給你畫。香蘭說自己十多年沒有穿過裙子了,不習慣。雲帆歎口氣說,其實你穿裙子一定會很漂亮的,那樣更像公主。香蘭賭氣說最多不要他畫得了。結果以後那小子碰到她的時候,再也不是喊
女人在男人麵前都有健忘的絕活,譬如有的女人會忘記自己的年齡而能繼續撒嬌的本領,香蘭沒過幾天就忘記了不習慣穿裙子的說法,她特意去商場賣了一條裙子回來,晚上上班的時候才敢穿著出門,本想著能碰到張雲帆就好,沒有碰到他,又安慰自己免得他說自己之前在撒謊。
第一次穿裙子出現在長幹行的舞台時,熟悉的酒客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這將近一個月來,她並沒有在這裏發現唐老板販毒的蛛絲馬跡,甚至連唐老板也隻見過一次,次數見得最多的是個叫林大海的酒客,從她第二次在這裏唱歌時,後麵一直能見到他,還有他送的花籃。香蘭和林大海說過的話並不多,隻限於林大海每次請她喝酒或者吃夜宵的拒絕。今天連唱三曲後,休息時,照例有花籃送到化妝間,送進來的不是以往的服務員,而是林大海本人。
林大海放了花籃後,拍掌說:“
香蘭穿裙子本是為了讓另一個人看,從旁人嘴裏得到肯定,證明那人的建議確實沒錯,徒增傷感,隻是禮貌地謝了林大海一聲。香蘭再次從台上下來時,林大海又在化妝間的門口候著她,這一次,林大海似乎表現得比任何時候都堅決,他拽住了香蘭挎著提包的胳膊,沒有絲毫鬆開的意思。
香蘭惱道:“
林大海慢吞吞地說道:“那麽請允許我送你回去吧。”
香蘭讓他放開手再說,待林大海真放開了手,就想搶門而出,卻被同事阿秋拉了過去,阿秋說她忘了東西沒拿,走到裏麵後,阿秋才附在香蘭耳邊說:“你都知道
“嗑藥?”香蘭有些驚詫,阿秋連忙拉了她胳膊,將自己的聲音壓得更低:“看他現在的神情,說不定剛嗑過。我們是姊妹,才告訴你這些,如果你擔心一個人吃虧的話,我可以陪你出去。”香蘭心知這姐妹交情是前天借了她一千塊錢的緣故,還是感激地對她說不必了。可是當她從林大海身邊擠出來走到三步後,就改變了主意,因為聽到林大海在電話裏問對方:“婆婆明早過來?”婆婆這個詞,讓香蘭全身一顫,殊未料到能從林大海身上找到線索,更兼剛才阿秋說他和老板一起嗑藥的事情,當下站住身形,回頭看時,林大海正溫柔地望著她,笑道:“我就知道你會同意的。”香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轉身就走。快出門時,陡然在看到酒吧的角落裏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還有熟悉的眼神望過來。香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張雲帆會到酒吧裏來,但她的腳步隻是略為頓了頓,就有林大海從後麵拉了拉她的胳膊,一時間沒有主意是否要去與張雲帆打招呼,卻已走出了大門。當她坐在林大海的車上時,玻璃慢慢上升之際,還是看到了張雲帆站在大門口的失魂落魄。林大海注意到香蘭的神色變化,問是不是看到了朋友,香蘭卻勉強笑著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