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昨晚的比賽,趙香蘭根本沒有料到自己會拿第一名,她自己感覺並不是發揮得最好,因為在她唱到一半時,注意到在台下助威的父親忽然起身離開了,可她更沒有料到最具奪魁實力之人在素質考核時犯了一個低級錯誤----無私地把五星紅旗說成它國國旗。趙香蘭在頒獎之後,第一時間給父親電話,就要講這個笑話,可父親隻是簡單地恭喜了她一句,就打斷她的興致,讓她火速回緝毒支隊,香蘭不明何故,父親歎了一口氣,才說王隊長犧牲了。
香蘭自小就認識王隊長,他和父親既是上下級,也是戰友,母親還在世的時候,他常常提一瓶白酒過來,和父親坐在大榕樹下對飲,自己就會從竹樓裏將母親炒的幾個小菜端出來,王隊長喝到興頭上,總會拍著香蘭的肩膀對父親說,如果香蘭是個小子的話,就能陪哥倆喝幾杯了。父親會撇撇嘴說,香蘭就像一個假小子,成天和村裏的男孩子們爬樹掏鳥,香蘭母親在坐的時候,必然會表示不滿,會拔下自己的發夾將香蘭並不長的頭發紮起來,說自己閨女俊得很呢,王隊長也會附和著說,香蘭和她媽媽一樣漂亮,女孩子也好,以後總不會幹我們這行,讓我們少擔心。十幾年過去,瑞村變成了瑞城,香蘭從假小子變成了大姑娘,母親也變成了屋後的一堆黃土,隻有父親的副隊長頭銜沒有變,仿若邊境上的罌粟花一樣頑固,似乎他的心態也像罌粟花一樣開得天真爛漫,喝醉酒的時候曾對三兩知己說,老婆的去世帶走了他的一切追求,如今隻願有空能去老婆墳頭坐一坐,抽一支煙,看一看那裏美麗的鳳尾竹,如果還有希望,就是希望香蘭不要走自己的老路。偏偏香蘭有些讓他失望,高中畢業時,毅然選報了警校,今年從警校畢業後,還偏偏要求入職緝毒支隊。輪到王隊長來安慰他,說香蘭不但美若天仙,更兼拳腳非凡,一定會幹出番成績來,我們是黨員,要為國家利益不計一切代價。
香蘭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王隊長的犧牲是因為在車內不計一起代價地談工作。父女倆今天一起回村裏的老屋取些祭品時,眼看夕陽西下,大榕樹滿臉紅暈,香蘭猛地心裏一痛,覺得生命脆弱至斯,不忍抬頭再看,和父親不約而同地在那樹下的石凳子上坐了下來,心想父親失去一個幾十年的老朋友,其悲痛更勝過自己,恐怕他又會念起和王叔叔之前在這裏喝酒的情景,想安慰一下他,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倒是父親先開口問:“你聽到了一些謠言麽?”
香蘭點了點頭,繼而又搖頭說:“我絕不相信王叔叔有生活作風問題。”
父親不知可否,點燃一支煙道:“我們幾十年的老朋友了,仔細想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了解他”
香蘭不以為然:“王叔叔一輩子都沒有結婚,據說他認識到自己的危險性,怕拖累人家,如此善良的人怎麽會有生活作風問題呢,我是不相信那些謠言的。”
父親笑了笑,正待說話,別在腰間的電話響了,接完電話後,一拍桌子,喜形於色,大叫一聲好。香蘭忙問他怎麽回事,趙隊長說剛才郭林來電話,說昨天抓的那個叫程三的毒販願意招供了,大概供述他背後有個極大的販毒網絡,頭號人物叫婆婆,這也印證了我們之前一個嫌疑犯供述的信息,不過那人還要王隊長親自審問他,估計是要談條件,隻有我現在趕回去審訊了。趙隊長說畢就衝上竹樓,拿了一些東西下來,拉香蘭上車回城。
村道兩旁全是濃密的鳳尾竹,倘若是白天,定能見到其娉婷之態,綽約之姿,得以登高的話,當能見到這一大片竹海鬱鬱蔥蔥,煞是壯觀,仿佛司職天上美工的神仙提著顏料桶行經此處時,被山頭絆了一跤,潑了這一大片綠色,爬起來後,發現雙手弄髒了,將那雙手到處擦拭,便翠了山頭,綠了池塘。夜間看來,卻是陰森冷然,膽子稍小之人,見了一株株修長的竹影,恐怕擔心那是奈何橋上的引路女鬼。父女二人驅車進入這片竹海時,天色已暗,香蘭見父親神色間高興了不少,便把昨晚比賽的趣事一說,兩人盡皆大笑。香蘭說:“我現在還記得媽媽常常會哼一些小曲,恐怕她年輕的時候,唱得比我好多了。”雖然香蘭母親去了好些年,老趙聽得女兒說起,還是不由得神色黯然,隻是伸手握了握女兒的手。
二人剛回到隊裏,老趙準備朝開守所去時,郭林跑了進來,說大事不妙,老趙一愣,郭林頓了頓,才說看守所那邊來了電話,報告程三服毒自殺。老趙拍桌子道:“亂彈琴,看守所裏怎麽會有毒藥?”郭林道:“我也覺得蹊蹺,程三明明要招供,怎麽會自殺呢?”老趙二話不說,徑直上了車。郭林對趙香蘭吐了吐舌頭,兩人忙跟著擠了進去。
市局的魏局長早趕到了看守所,在會議室見到老趙大步流星地進來,忙招呼他進去,老趙一進去,也不顧魏局長在座,衝著裘所長道:“你們怎麽搞的?這麽重要的線索就斷了,是不是有內奸,拿毒藥毒死了他?”裘所長見了老趙的態度,隻有苦笑著望向局長大人,魏局長用手在空間裏虛壓了幾下,意為勸老趙不要發火,說道:“剛才裘所長他們已經向我匯報了情況,說犯人是口裏含著一顆藥丸,將藥丸咬破後自殺的,這種罪大惡極的罪犯,在被抓之時都有一手防備的。懷疑他當時把那種藥丸壓在舌根下,查也沒查出來。”老趙坐下來後,將香煙狠勁地在桌子上頓,煙絲散了好些出來才放進嘴裏,無奈地說道:“局長,我們抓住一個犯人不難,抓住一根線索才難。”魏局長道:“程三一死,也並不意味著這根線索就完全斷了,他還是招了他的上遊出來,就是在廣州開一家酒吧的唐波,隻是他死了,我們沒有證人,就無從指控唐波。”郭林在旁邊插話道:“我實在想不透他現在才自殺的理由,之前他咬牙不說的時候就該自殺,反正他明知自己是死罪,既然他鬆口說話了,說明他還有求生的欲望,寄望於從輕處理。”魏局長點了點頭,笑道:“你說得有道理,但並不是全部道理,人,誰沒有過思想鬥爭,並且是此起彼伏的思想鬥爭,他開始不招供到後麵願意招供都是可以理解的,至於自殺,我想,從你們這兩年辦的案子來看,似乎有好幾起都沒有人招供,其中有些人如果招供,是能得到寬大處理機會的,為什麽他們要放棄?我揣測他們會認為生不如死,說明他們背後的網絡是個龐大的組織,有嚴格犯罪紀律的組織,也許,程三就是他們中的一員。”郭林總覺得這話有些不對頭的地方,卻還是找不到話來辯駁。
魏局長趕到緝毒支隊,連夜開會,研討如何抓住唐波這根繩子,提起一串螞蚱來。幾經權衡,決定派出兩名人員去廣州摸摸唐波的底,首先點了郭林的名,然後環視一周,說需要個底子更幹淨的人去才合適,將目光停留在香蘭身上。老趙也沒有反對意見,淡然一笑,就差沒有拈花的動作來配合這一笑的淡泊寧靜,同意讓香蘭隨去,隻是散會後叮囑女兒遇事小心,說出去見見世麵也是好的。
將近過了一周,傍晚時分,趙香蘭才和郭林啟程前往廣州。郭林的唇上和顎下都蓄了胡須,彼此遙想呼應,頗為壯觀,兩頰的胡須有些蠢蠢欲動,暗藏著春風吹又生的生命力。香蘭拉直了頭發,披肩散落,憑增幾份溫婉,穿了藍色牛仔褲配白色的短袖衫,亦多幾份清雅。兩人都是硬臥的下鋪,相對而坐,火車的哢嗒聲在夜色中穿梭,燈火漸漸寥落,香蘭情知出了瑞城,到此時,方感覺自己成了大人,在為工作奔波,廣州對她來講,隻是傳說中的一個城市,正一步步逼近,幾許期待,幾許悵然。郭林摸了摸下顎,笑問香蘭是不是舍不得父親,香蘭說,更舍不得這片土地,自己畢業時要求回來工作,一半是為了父親,一半是為了土地。郭林點了點頭,說自己雖然才調過來一年,也覺得瑞城實在是個好地方,山水怡人,風情萬種。香蘭笑了一下,忽然問道:“你看過沈從文的《邊城》麽?”郭林尷尬地攤攤手,說道:“我這種粗人,從來不看小說,那小說寫的瑞城麽?”香蘭道:“不是。那小說是作者編織的一個夢,一個他自己也不相信的夢。因為那裏的土地太純潔了,人太純真了,十多年前的瑞城,也許還有幾份相像,隻有一條青石板鋪就的街道,清澈的瑞河水繞街而流,河這邊的人常與河那邊的人對歌,我們那時住在村裏,走道街上雖然花不少時間,但兩旁有甘蔗林,有柚子樹,對於小孩子來說,總不會缺吃的,人家也大方得很。我們即使呆在村裏的時候也熱鬧,晚上沒有電視看,大人們常常會聚到某家竹樓前,一起聊天,跳舞,喝酒,唱歌,我們小孩子就在人縫裏鑽過來鑽過去,都是被父母拎著才肯回家,那時爸爸在支隊工作,比較少管我,媽媽是村衛生所的醫生,常常拗不過我的要求,譬如會很晚了到街上去看露天電影,還有,像現在這樣的夏天,我們會去逮螢火蟲,那時候大榕樹上很多螢火蟲,好像星星一樣。現在呢,這一切都改變了,無論是那條老街,還是我們村子,我們村子的人有一半搬到市裏住了,冷冷清清,我問你有沒有看過《邊城》,就是想到廣州離湖南近,說不定我們有空的時候還可以去湘西旅遊一下呢------當然,你有了女朋友的話,我不會去當電燈泡。”郭林明白香蘭把此行的任務想簡單了,還是不忍掃她的興,笑道:“你看我現在像個小老頭了,哪裏去什麽女朋友呀,你這麽漂亮,到了廣州,恐怕追求你的人一大把,到時候你不想回瑞城了,我還不知道怎麽向你爸交代呢。”香蘭撇嘴道:“你說什麽話,廣州是花城,到處是花呢,你隨便就能揀到一枝,你看看,前天來給程三收屍的那個人,聽說是程三的兄弟,叫程七,長得那麽一副狗熊樣子,身邊不是還帶了一美女麽?”郭林道:“你一提起,我就想起來了,我們這次過去,還得注意程七,說不定他也是個毒販,你看他有事沒事就在皺鼻子。”香蘭道:“我們是看錄像了解的他,他沒有見過我們,調 查他並不難。”郭林笑道:“有趙隊長運籌於帷幄之中,一定會勝利的。”
那時的趙隊長確實在帷幄之中,隻不過光了身子,額上還蒙了層汗珠,一聲歎息後,臉有愧色。旁邊的女人珠花斜插,雲鬢蓬鬆,桃眼朦朦,嬌喘微微,酥胸蕩漾,柳腰脈脈,長腿略屈,細足輕翹,那柔軟的身子豐盈而不見肉、纖美而不見骨,五官並不似漢族女子,卻也美得讓人窒息。女人的手指勻長柔滑,搭上了趙隊長的肩,慢慢地滑上去,輕撫著他的耳垂,湊過去說道:“你這幾天都沒有休息好?”------若是有男人能抵抗那種聲音,隻會是聾子。
趙隊長不是聾子,所以他抵抗不了,有些不敢開口說話,隻是嗯了一聲。
女人道:“你難道不相信我?”
趙隊長忙說:“當然相信你,隻是,我還是睡不安穩。”
“你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多年還隻是一個副隊長嗎?”
“我本來有機會調到市局的。”
“你是說為了我?”
“嗯,你比什麽都重要。”
“難道比你女兒也重要?”
趙隊長沉默了,咬咬牙又道:“是。”
女人輕輕地撫摸著趙隊長的胸膛,然後將頭靠在上麵,柔聲道:“你遲早會連省廳都不放在眼裏。”
趙隊長伸手撫摸著女人的臉龐,歎道:“你總應該知道老王是我多年的朋友。”
女人道:“他難道不是你多年的敵人嗎?我為你除去一顆眼中釘,你還要怪我?”
“我沒有怪你。”
“其實我都挺佩服你的,你老婆與你結婚之前,是他的未婚妻,結婚後,你還能泰然自若地與他往來。”
趙隊長的身子微微一顫,沒有問女人怎麽知道這事,隻是重複了一句:“我們是朋友。”
女人道:“朋友算什麽呢?如果婆婆的獨立事業成功,你擁有權力後,你會認為隻需要走狗而不需要朋友。”
趙隊長沉默。
女人沒有動嘴了,隻是在動手。
趙隊長忽然問道:“裘所長也是你的人?”
女人的手並沒有停,嗯了一聲。
趙隊長又問道:“他為什麽如此聽你的話?”
女人停住,反問道:“你在懷疑什麽?”
“沒有。”
“我知道你懷疑什麽,我是個幹幹淨淨的身子交給你,難道你不相信我?”
“相信你,香蘭在廣州會安全麽?”
“當然安全,隻是唐波他們收斂點就行了。你別忘了,香蘭也是我的朋友。”
“你說過朋友不算什麽。”
“那是對於男人而言,對女人來說不一樣。”
“你不是女人,是女神。”
女人吃吃笑道:“你的嘴也變甜了?”
“試試就知道了。”
“不試。”
“你受不了啦?”
女人支起了身子,笑道:“你以為我要告饒?現在就來?”
“算了,現在不行!”
“為什麽?”
“我要回去辦件事。”
“什麽事?”
“準備明天當正隊長的發言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