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沒有曆史的城市突然富裕起來,總會有人以為它的致富途徑是張開雙臂吸引外資,好比一個沒有知識的女人突然發了財,人們有理由懷疑她的工作是張開雙腿吸吮外人。當然,這也許是偏見,偏見植根於每個人的心裏,譬如在大街上看到一中年婦人挽著一青年男子,大家會讚其母子情深,倘若是見到一中年男子攜手一妙齡少女,大家多半會鄙視那男子養了情婦,雖然內心裏少不了嫉妒和羨慕。
瑞城就是容易誘發人們偏見的一個小城市,十年前,它還隻是一個村,在中國的地圖上連一個小黑點也不肯施舍給它,現在臨近了世紀末,全國大多數地方都在揣摩小康社會的奮鬥目標到底是個啥,它卻已明白中等發達國家的水平是咋回事。隻要到過瑞城的人,就不會再認為它是靠吸引外資致富的,因為從這裏朝南行
其實,對於這兩天的瑞城來說,抓住一個大毒販,還隻是小事。瑞城日報昨天的頭條是慶祝本市榮獲“全國十佳治安綜合治理先進城市”,今天的頭條是哀悼緝毒支隊的王隊長因公殉職。報紙上說王隊長的屍體是在一輛轎車內發現的,那轎車就停在他家大樓的地下車場,當時車上還有一名女性副科長,兩人在車上對工作問題展開了熱烈交流-----坊間傳聞:熱到彼此都脫光了衣服;兩人對工作心得互訴了深刻體會-----社會謠言:深到王隊長進入了女副科長體內。報紙上公布屍檢結果是汽車尾氣中毒,文末對二人工作責任心和使命感的讚揚,並沒有吝惜筆墨------何況市政府連兩個烈士證都沒有吝惜。
當天最後一縷陽光被丟在看守所的時候,程三正躺在草席上,他並不知道王隊長赤條條地來到這個世界又赤條條地離開了這個世界,昨天上午被鐵尺子抽過的腳心到現在還有如針刺,揮舞鐵尺子的人就是王隊長。
程三為自己能咬住牙關不招實供而自豪,不招是自己死,招了是全家死。他親眼見過牛高一家的下場,想到牛高妹妹被輪奸致死的情景就不寒而栗。如果和牛高不是東北老鄉,也許他並不會呆在這個鬼地方。當初在廣州的時候,牛高找到他,讓送一隻布熊到賓館去,還以百元大鈔為酬勞,這比在搬家公司辛苦一天才掙三十塊強多了,幾次下來後,還是他弟弟程七上了心思,兩兄弟找到牛高問個究竟。牛高是個話很少的人,嘴裏總叼著一根牙簽,說話的時候就會用牙簽去剔牙,仿佛是給聲音開辟通道,他直接承認程三送的布熊裏藏著毒品。程三並沒有經過多少內心掙紮,就選擇了繼續幫牛高送貨,因為他女兒到了十歲還沒有一隻布熊玩具。
牛高是在兩年前死的,程三見到他屍體的時候,手指甲裏插了牙簽,不是一根,而是十根,直到他接手牛高的生意半年後,才知道牛高當時被抓了,供出了他的進貨渠道,警察放長線釣大魚的時候,牛高這個魚餌就在警察眼皮底子下消失了,三天後,程三見到了他的屍體。
程三清楚,他和牛高一樣,生活在一張無形的網中,那網繩一提,他們就得乖乖地上岸做死魚,他曾經以為提著網繩的人就是唐老板,但一次酒醉後,發現唐老板和他一樣有著內心的恐懼,唐老板的談話中提到一個叫婆婆的人,神情中充滿了敬和畏,他說,婆婆最常講的一句話就是:幹我們這行的,秩序比生命更重要。
也許明天就要宣判了,也許後天就要槍決了,可程三至今沒有見過那叫婆婆的人,唐老板後來也沒有再提起過那個人。程三嚐試著翻了一下身子,看到兩隻螞蟻正在身邊打架,暗歎自己也是命如螻蟻,待想到再也見不到妻子和女兒,還是不由得打冷戰。
將要做鬼的人,不信有鬼。當空蕩的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時,程三有種醍醐灌頂的覺悟,認為自己一定要和命運賭一把,不要為一個並沒謀麵的人守密而送命,也許供出這條大線索後,警方能從輕處理,也許自己出去後能遠走高飛。每一個犯罪的人,從來不會認為自己是僥幸未被捕,而是因為自己足夠聰明。程三就覺得自己比牛高聰明,譬如牛高還是找唐老板手下的人拿貨,而自己當初很快能上溯到唐老板這個渠道。當腳步聲經過自己的鐵柵欄時,程三大喊著要找王隊長,有重要線索舉報。來人是一個獄警,聽了程三的叫喊,不由得自顧莞爾,並沒有停下來,繼續看墨香猶存的瑞城日報,日報的最後一版是娛樂新聞,其中配了大幅圖片介紹本市青年歌手大賽的榜單,奪了第一名的是個女孩子,名叫趙香蘭,照片上的她清秀絕倫,美豔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