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時期,中國社會的苦難與血腥

我是中國貴州作家張宗銘。我的係列長篇小說,是中國第一部敦促共產黨人換位思考的作品,被文學教授推薦,連續參加諾貝爾文學獎角逐!
正文

友情連載長篇小說《上帝之手》(12)呂更生 著

(2009-09-12 00:16:43) 下一個

 

 

第十二章

 

1

 

楊柳每個禮拜一到大海子麻瘋病院去工作,禮拜六回來和鍾亞群團聚。日子過得平靜極了。在寧靜的荷池邊上,他們聽不到遠方的炮聲、也看不到遠方的戰火。

鍾亞群每天給學生們上課,楊柳回來就一走到教堂去走走,拜望神父和勞倫;到馬家巷去走走,拜望幹媽,然後和幹媽引領歡歡一起到岔河去和父母團聚。在學校,他嚴守著一個教書先生的本份,拒絕著縣黨部、三青團一個個的誘惑。

偶爾回憶起大夏那火熱的學生時代,他也隻能是自嘲地輕輕一笑。楊柳成了他的唯一,他也成了一個凡夫俗子。一年以後,他們有了自己的兒子。鍾亞群給他取了個名字:思路。小名樂樂。

他們不再去思考國家大事,不再憂國憂民,盡管潛意識裏他們都希望共產黨奪取天下,也堅信共產黨能奪取天下。但一想到方浩和依荷,又禁不住黯然神傷。

和平是天堂!但也有人說和平是地獄!

戰爭是地獄!但有時戰爭也是天堂!

不管是遠方的戰爭還是身邊的和平,都有些令人迷惘!

2

一年多來,癩子們在麻瘋病院裏平靜地生活。平靜地治療;平靜地誦經。打入院那天起,他們就感到這一切都是上帝的恩賜。因此,他們虔誠的信奉天主,逐漸接受洗禮,成了一批新的教徒。

也就是在一年以後,大海子麻瘋病院第一批患者痊愈出院了。他們又回到樂溪河畔,創建了一個“麻瘋新村”。

這一天,麻瘋新村的三對新婚夫婦到荷城教堂舉行婚禮。

嗩呐從十五華裏外的大海子一直吹進小城的東門。

小城萬人空巷,居民們都擁向東門的天主教堂來看熱鬧。

三對新人喜氣洋洋,懷著對新生命的熱愛,對新生活的憧憬踏著紅地毯走進了神聖的教堂。

主教嘉路特意為新人主持了婚禮。

當嘉路操著一口純正的苗語引導新人們向上帝宣誓時,三對新人同聲回應著:無論富貴貧窮,也無論健康或疾病,我們都不棄不離、百頭偕老。

三個男人各自親吻了他的新婚。無數的茨藜花瓣撒向新人的頭頂。

教堂裏一片歡呼:不棄不離,百頭到老!不棄不離,百頭到老!

阿門!

3

嘉路沒有抓住他生命中最光輝的時候回聖布倫克去。因為沒有新的主教?還是他留念主教這頂桂冠?神往當上紅衣主教的一天?說不清楚。總之,他又滯留下來。這一滯留又是四年。

他每個月都到大海子麻瘋病院一次,接受難友的頂禮膜拜。他老了,似乎隻有那歡呼,那尊崇、那鮮花、那掌聲才能給他的生命注入活力,讓他滿足、讓他痛快。幾十年的艱苦奮鬥,不就為了這一天麽?

然而,這四年,他也在淒風苦雨中掙紮。

這四年,他每個禮拜都要在聖壇前默默地為國民黨軍隊祈禱。祈禱國民黨軍隊能打敗共產黨,隱住他的統治。盡管他恨透了國民黨的腐敗,但他更懼怕共產黨的“共產”;更懼怕共產黨的唯物主義。如果是共產黨一統天下,隻怕連豬兒廟的和尚、靜水庵的尼姑、金頂山的道士也要煙消雲散了,何談他法國的神父修女!

他知道,美國正大量的給國民黨以軍事援助。他那支上帝之手正支撐著國民黨的戰場。然而,隨著遼沈、平津、準海三大戰役的結束,共產黨很快就渡過了長江,解放了南京。國民黨連劃江而治的殘夢也破滅了。

1949年十月一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宣告:

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了!

這是嘉路一生中最為痛苦的一段時期。

他的異域傳教,沒有一個政權作為依附,虛非空中樓閣!

1950年初,荷城解放。大批法國神父和修女都提出離境申請,回去了法國。

嘉路沒有走。他要看著他建立的王國如何煙消雲散。

然而最後,連勞倫也要走了,要離他而去了。在勞倫看來,神父對共產黨政權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勞,無易於以卵擊石。共產黨停辦了拉丁修院;沒收了若瑟修所;沒收了聖心小學;沒收了麻瘋病院,這都是天經地義的啊!而你,居然把診所的藥品和囤集的棉紗、銀元還有武器弄到大海子的山洞裏窩藏起來,最後不是被土匪洗劫一空了嗎?神父啊!至於把國民黨縣長田應銑窩藏在教堂裏就更加荒唐了。這叫“政治避難”,誰給了你這個權力?你說三自革新革不得,革新就是裂教,禁止神職人員和教友靠擾人民政府,還要組織什麽“聖母軍”與共產黨相抗衡,這就近乎瘋狂了!

勞倫臨走前,和主教有過一次推心置腹的長談。那是1950年三月,一個寒冷的冬夜。教堂裏冷清清的。他們在鬥室裏圍著一盆炭火。

勞倫說:主教大人,我簡直不理解你如此瘋狂的原因。

不理解麽?蔣委員長為什麽能賭上八百萬軍隊和大半壁大好河山?神父回答。

啊!老了!老了!這是老人的一派胡言。親愛的神父,我們一起回聖布倫克去吧!到那時,我們可以一起安渡晚年!神父啊!難道這幾十年來,你沒有看出我對你的愛麽!

謝謝你了!勞倫小姐。神父有些動容。這時的勞倫也快六十歲了。回去,還俗,結婚,七十歲的新郎要娶一個六十歲的新婦,這將成為一樁美談。也了卻了埋藏在他心底幾十年的一個心願。然而,這可能嗎?也許,明天或者後天,我就成為共產黨的階下囚了!幾十年都閉口不談的“愛”,現在談起來不是為時太晚了,有些滑稽可笑嗎?

不!不晚!勞倫回答。神父你不覺得這幾十年我們有許多值得回憶的東西?關於人生的感悟,關於“上帝之手”你不認為我們可以寫成一部回憶錄公諸於眾!

勞倫想起二十多年前,他們第一次去麻瘋村的情景。也許,就是那次,當主教接過阿灰的牛角酒,一仰脖子就一飲而盡時,她就愛上他了。幾十年來,禁欲主義扼殺了她的一切愛欲。她曾經多次幻想過拉伯雷的“德善美修道院”,在那裏“男女修士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結婚,自由自在的生活”。當她和依荷楊柳一起“擊鼓傳花”的時候,這個願望就更加強烈地衝擊著她。然而她隻得打住,不敢多想。她最後一次有這種衝動,是在楊柳的生日晚會上。那一晚,月色、荷池、篝火,還有苗民的銅鼓和蘆笙,沒有一樣不讓她心旌搖蕩。那一年,她已經54歲了。青春年華早已消逝,幾十年的修女生活已經把一切都消磨幹淨了。可是,當她們手拉著手圍著篝火邊唱邊舞的時候,哦嗬……哦嗬……的歡呼還是在她心上蕩起了一片漣漪……

勞倫默默地伸出手去,拉住了主教枯瘦的雙手。她想用女人的溫情感動她的主教。挽救她的主教,讓他回心轉意,不要再去和共產黨抗爭。

北風從破損的窗欞吹進來,小屋裏盡管燃著一盆炭火,但兩人的背上還是有一股寒意。嘉路感到這是這幾十年裏最冷的一個冬天。他陡然把雙手從勞倫的緊握中抽了出來。長歎了一聲:唉!晚了!晚了!他立起身來,在胸前劃了個十字。低下頭顱,深深地給勞倫一個鞠躬。謝謝你了,勞倫小姐。你的情誼我會記在心上。你走吧!希望你能勸說楊柳和你同行。說完,他就悄然走出了鬥室。門洞開了。勞倫隻感到迎麵撲來一片寒風,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4

人民勝利了。新中國成立了,荷城解放了。可是潘向東、阿古、方丹一個也沒有回來。

當上了師長的潘向東被分配到銅仁當了專員,娶了當地一個小地主的女兒為妻。此時他身上已是傷痕累累,他似乎把雙樂、海莊、馬家巷八號和雲姑都給忘記了,徹底的忘記了!

阿古早已離開了護士長的崗位,成了一名政工幹部。她和丈夫一起轉業到省城、丈夫當了省人民醫院的黨委書記,她當上了省婦聯副主任。兩個孩子也長大了,進了毓秀路小學讀書,一家人也算是平靜安穩了。她寫信告訴兩個母親,在適當的時候她會帶著孩子回去看望她們。她希望兩個母親和楊柳姐姐要認清大局,忘掉那個投了反動派的姐姐,和法國神父劃清界限,在天主教“三自愛國”的路上一路走好。

三個人讀了阿古的信件,隻是一陣苦笑,沉默有頃,雲姑這才長歎了一聲:唉!我們的阿古長大了,當幹部了,懂事了!

自從聖心小學和麻瘋病院被政府接管後雲姑和楊柳都進了學習班。因為她們都必須接受新的思想,才能成為人民的教師、人民的醫生。這對於雲姑倒無所謂,因為她每天都要讓孩子們祈禱。而且她站在講台上也經常向孩子們宣講:法蘭西是一個偉大的國家,那兒富裕、文明,充滿了自由、平等、博愛……她,是有思想需要改造的。隻有改造好了,才能適應阿古的要求,今後和阿古和睦共處。在新政權下做一個新人。然而楊柳則不然。她1938年從法國回來,不就是懷著一顆報效祖國的拳拳之心嗎?從圖雲關到小梅山,再到大海子,她都做到了。這幾年在麻瘋病院,她和法國修女、和麻瘋患者都相處得很好,因為她既可用法語和修女們共事;又可用仲苗語言和患者交流。麻瘋病院就像一個合睦溫馨的大家庭。每年都有新的患者進來,每年都有痊愈的患者出院。她哪一點夠不上“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呢?然而,學習班的軍代表卻要讓她看清帝國主義文化侵略的本質。和帝國主義分子劃清界限。揭發嘉路反共反人民的罪行。這給楊柳帶來了極大的痛苦。圖雲關上的秋月,小梅山上的春花都已成為過眼雲煙了。誰能理解她作為一個正直的中國人所做的一切?

這幾年,父親每年都要給她來封信。關注著她和舅舅的生活。同時,談自己、談妻子、也談孩子,父親坐在輪椅上已經六個年頭了,就為了那場該死的戰爭。

然而父親並沒有倒下,他握著畫筆,還在不斷地為“上帝之手”這個永恒的主題構思。妻一如既往地愛著他,細心地照顧著他的生活。多米尼克馬裏約爾都已進了大學。依莎貝爾也17歲,長成一個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就和當年的依荷楊柳一樣,也愛上了鋼琴和提琴,正準備報考巴黎大學音樂學院。父親祝他生活美好,讓她向兩個母親問好,並祝她的丈夫和兒子健康、快樂。

楊柳每次收到父親的來信,都要到教堂去讓舅公分享,這次也一樣。這是1949年末,新中國已經成立,中國人民解放軍正向西南挺進。神父說:孩子,也許這是最後一封信了。他從抽屜中拿出一封巴黎來信。你看,你父親和幾個弟妹正盼著我回去呢!楊柳把信件草草看了一遍。信的最後,有這麽一句話:舅公,我們熱切地盼著你和姐姐一起歸來,多米尼克、馬裏約爾、依莎貝爾。

是該回去了!阿柳,和舅公一起回法國去吧!弟妹們都殷切地盼望著你,那裏也是你的祖國呀!

然而,人民解放的春風一下子就吹開了荷城的大門。1950年初,荷城和平解放了!

嘉路把國民政府的縣長田應銑藏在教堂內避難。使事情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嘉路走不成了,他陷進了一場政治鬥爭的旋渦。

不久,楊柳也進了學習班,在她一帆風順的人生路上碰到了一個難以逾越的溝坎。出國的念頭確曾有一瞬飄過她的腦海。可現在也晚了。她似乎成了嘉路的同謀,還有很多問題需要審查、交待。她還虔信天主,她一下子變成了新社會的一顆贅瘤。由一個倍受愛戴的人變成了一個遭人唾棄的人。

方丹從貴陽來了。她在貴陽當了女中的校長。作為一個在延安多年的黨外人士,這個職務對她是再適合不過了。她來荷城主要是看望一下兒子。然而,任她怎麽親熱,11歲的兒子對她這個母親卻十分陌生。他心目中似乎隻有楊柳媽媽,樂樂弟弟和兩個姨婆。因此,方丹沒有把他接走,留下他讓雲姑繼續撫養。方丹說:柳柳,別難過,相信自己的正直,相信自己的為人。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她想起自己在延安所受的審查,還心有餘悸,但她還是這樣寬慰楊柳。

謝謝你,丹丹!楊柳回答,希望我們一路走好!

是的,一路走好!姐姐和浩哥有沒有信來?方丹問。

去年給母親來過最後一封信。說浩哥已經調到墨西哥當大使了。還寄來了一幀全家福的照片,她們已經有了一對雙胞胎的女兒了。楊柳去到裏間,拿出一張精美的照片遞給方丹說:這就是她們的蓓蕾,一雙乖巧的女兒。可是信上還是隻字不提你我。我真不知道他們哪來這麽大的仇恨!也不知這仇恨今生今世會不會消彌!歡歡樂樂,蓓蓓蕾蕾幾兄妹何時才能歡聚。

方丹拿著照片的手在顫抖。會不會消彌,能不能歡聚,方丹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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