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的無產階級專政（中）

 

 

--摘自張宗銘長篇小說《女人土匪東洋狗》

 

 

張雲軒沒有理睬他們。

公安負責人又說：“比如說，高血壓……心髒病……這樣的……病例呢？”

楊永春上前，撥開公安負責人，他抱著唐維綺的屍體，放在兩張八仙桌鋪成的暫時的靈床上。身邊的戴敏和王媽，一左一右地將唐維綺的手疊放在胸前。楊永春淚眼迷離，他望見了弟妹微睜著的眼睛。這雙眼穿越過悲哀的親人，似乎在注視著大院。楊永春順著唐維綺的指引，猛地發現---唐維綺不容易離手的《聖經》---這書不知啥時候---也被公安幹部---扔到了抄搜來的收音機、電唱機、電話、各種書籍、物品裏……的最上麵去了！那敞開的扉頁，在冷風中擺動，在向楊永春召喚著、呼喚著、請求著！

---楊永春心想：莫不是弟妹要她的《聖經》？這古怪的念頭一閃現，他發現弟妹典雅的臉上泛起紅光！楊永春最敬重的弟妹如今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寧可金不要玉不要銀不要錢不要，也寧可家不要夫不要子不要，那上帝那耶穌，那宣揚上帝宣揚耶穌精神的《聖經》，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丟棄的！那抄收來的堆了幾尺高的物品中，偏生那本《聖經》被扔在最高處，在有靈性地自然地無懼無恨地自由地翻動著扉頁，仿佛在嘲諷這些神也不信鬼也不信的共產黨人！

在這神力的驅使下，楊永春義無反顧地朝著那堆抄收來的“罪證” 走去。他剛拿起《聖經》，守在物品邊的那個斧砍耶穌受難像的公安人員，立即對他喝令道：“把書---給我---放下！”

楊永春乜那公安一眼，理也不理就朝弟媳的屍體走去。哪知這位公安人員，此時正怒火中燒，他還在生自己的氣，生這個死了的女人的氣！這個美帝國主義的傳道士，這個看上去平靜而端莊的女人，她居然敢朝著他怒喝；他也竟然在這女人的怒吼聲中驚掉了斧頭！當著科長的麵，自己小知識分子的弱點，暴露在革命鬥爭的關健時刻！為什麽參加革命兩年，他還沒有被批準加入中國共產黨？為啥子到今天，他也沒有立過功受過獎？---全都被這個女人暴露了出來！

 ——這本看上去就反動的《聖經》，是他在這女人倒入張雲軒身上時，留在聖壇上的。是他抄搜到的唯一的罪證！現在，他在負責看守這堆抄搜來的罪證，難道能容許人隨意拿走？所有的同誌都注視著他，這正是關鍵的時刻，革命與不革命，立場堅定與不堅定，入黨與不入黨，這就是考驗一個革命的公安人員的時候了！他隻略略地怔了一下，就禁不住發出一聲憤怒的吼聲，撲上前去---

楊永春拿到《聖經》，覺得無比他輕鬆，他走到弟妹的屍體前，抓住弟妹還熱融融的手，把《聖經》放在弟妹胸前的雙手下。正當他也從這霎間的快樂中體味到人世間的親情時，他聽到一聲怒吼，稍頃，一支手伸越過來，欲從弟妹的手上奪走她那視為靈魂和生命的《聖經》！

楊永春怒從天降，隻聽他一聲大叫，馬步下左手猛地往後一拐，那名公安人員應聲倒下！

 那公安人員捂住腹部，半跪著對著楊永春怒罵道：“好你個……反革命！”他痛苦地緊捂著腹部。

  三個公安人員一齊撲了上來，在唐維綺的屍體旁揪住了楊永春。楊永春正欲反抗，突然看見弟妹的臉頰一下子變為灰白。他慢慢地緩解下來，他想，他不能就在屍骨未寒的弟妹身邊顯現暴力，甚至驚擾她逝去的安寧……隻得任隨公安人員緊緊地封住他的衣領和胳膊。

那幾個公安望著他們的負責人，等待著他對楊永春發出抓走的命令。此時……公安負責人卻正注視著右走廊冒來的濃煙……覺查到情況不妙。，他警覺地往右偏房一看，大聲叫道：“有人破壞，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