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奇跡,生命的歸宿
舒怡然
我是個愛做夢的人,夢境於我總有幾分神秘,幾分喜悅,甚至幾分莫名的惆悵。回味夢境裏那些模糊不清轉瞬即逝的畫麵,有種別一樣的感受。人說夢是心靈的寫照,是最接近內心真實的袒露。這話一定是深得弗洛伊德夢之解析的精髓,或至少從一個特定的角度,詮釋了夢是一種直覺的體驗。這也注定了夢的非理性和無邏輯。
夢是這樣一種東西,那麽夢想是什麽呢?雖然隻多了一個“想”字,意義卻是迥然不同了。在我看來,夢想並非夢裏所想,甚至與做夢沒什麽瓜葛。
記得一九八五年初春的一個午後,我們二十幾個研究生擠在師大一間普通的語音實驗室,聆聽了馬丁路德金博士那段著名的講演“我有一個夢想”。那是我第一次聽一個人在用心呐喊,“我有一個夢想!我有一個夢想!”鏗鏘有力,毫不猶疑。這聲音仿佛有種穿透心靈的磁力,令人激情澎湃。就在那一刻,我對夢想有了某種頓悟。一個擁有夢想的人,會如此地執著堅定百折不撓。夢想是人對未來的一種期許,夢想更象是一顆點燃生命熱情的火種。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十年之後,我真的踏上了美利堅這塊土地,這塊曾經到處回響過馬丁路德金“我有一個夢想!”的土地。我的學校就在哥倫比亞特區,校園公告板上幾乎每天都登出新聞,警示學生哪裏又發生了搶劫案或是凶殺案。別人看了似乎見多不怪了,而我這個初來乍到的新生,卻整天心驚肉跳,且不免陷入了困惑。美國不再有種族隔離,黑人也的確獲得了自由。然而還是有不少黑人貧民區,還是有夜裏流落街頭無家可歸的人,馬丁路德金的夢想似乎依然是個夢想。就在剛來不久,我自己真的遭遇了一次街頭搶劫犯。那個拿刀逼迫搶走我皮包的黑人,一邊逃跑,一邊回頭向我揮著刀子。那時我心裏充滿的不隻是恐懼,更被一種深深的失望攫住了。這就是我一心向往的美國夢嗎?
我發覺,美國人是很喜歡談論夢想的。波拉是我的第一位房東,淺淺的金黃色披肩發,灰藍色的眼睛裏不時閃爍著天真。認識沒多久,她便向我吐露心事。她說自己夢想著能買一輛新車,然後回到英格蘭老家,去看一看她祖輩曾經生活過的那個地方,從兒時起媽媽就在她耳邊念叨,以至於她常常夢遊故裏。波拉的夢想聽起來這麽實際,一輛新車和一趟故鄉之旅,對於有錢人來說,算得了什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實現。可對於一個既沒錢也沒工作的女孩子,這小小的心願就成了她的夢想。經過一番努力,波拉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雖然薪水不高,可總算能夠自己養活自己了。她馬上去買了一輛半新不舊的車,並且興奮了好一陣子。可去歐洲旅行需要很多的花費,她衝我歎了口氣,一臉的失落。後來我離開了她家,也不知道她是否實現了去英格蘭的圓夢之旅。
對於平常人來說,夢想並非都是宏大的,有些看起來顯得那麽渺小。可就是這樣一個個小心願,象一盞盞心燈,給人以溫暖和動力,她們便構成了我們心靈的軌跡和生命的曆程。
係裏有一位丘教授,是台灣人。他祖籍廈門,早年就讀耶魯大學並取得了博士學位。他是我們係資曆最深且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可為人謙和,從不擺架子,為此贏得了所有老師和學生的讚譽。我第一次訪問校園,遇見的恰好是他。會麵雖然隻有短短的幾十分鍾,卻仿佛是一見如故。他最常說的一句話是,“需要幫助嗎?跟我講,別客氣!”話語雖短,卻句句暖心。
對於初來美國的留學生來說,最難捱的莫過於寂寞和單調,節日便成了大家理所當然的期盼。每年的中秋節,丘教授都邀請中國留學生到他家裏一起過節。丘教授回憶自己留學的日子,說最怕的就是過中國節了,想家卻又回不去。每逢佳節倍思親,就是這層含意吧。
丘教授喜歡紅酒,客人帶來了各種各樣的葡萄酒,但他卻總是執意先打開自己的那一瓶,說那是陳年老酒,喝起來更有味兒。看他如此陶醉,由不得你也會跟著陶醉,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雖說是品酒,他卻隻聞不喝,問其緣由,他說我可不能醉啊,不然還怎麽開車送你們回家?大家感動得無語。有人提議讓丘教授來幾句祝酒詞,一向不善言辭的丘教授,一席話讓人終生難忘。他說,“其實我和你們一樣,咱們都是追夢人。我老了,追不動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助你們一臂之力,繼續追夢。有夢想的人生才有意義啊!”
當學院為丘教授執教三十五周年舉辦慶典時,他的學生從四麵八方聚集到校園。美麗的花籃,碩大的蛋糕,數不清的賀卡,擁抱與祝福,丘教授激動得熱淚盈眶。我猜想,這應該是丘教授人生夢想的峰巔,是他竭盡自己畢生精力所創造的一個奇跡。
在我即將畢業找工作時,經朋友介紹認識了一位印度博士施諾夫。他自己開了一家小事務所,有十幾個人為他工作。第一次麵談,他就直率地問我,“為什麽不去大的事務所試試,卻看中了我們這麽不起眼的小公司?”我一下子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
施諾夫似乎並不在乎我的回答,隻管說自己的故事。他說二十年前來美國時,我和你現在一樣,身無分文,就想趕快找份工作立足。後來進了一家規模很大的律師事務所,可隻幹了兩年,我就離開了。我很好奇,問他為什麽要走呢?施諾夫聳聳肩,說了一句話,讓我至今仍記憶猶新,“有些人是為夢想活著的。當初我來到這裏,就是想做自己喜歡做的。”
施諾夫的夢想聽起來是如此簡單,“做自己喜歡做的”。世間誰不想做自己喜歡做的,可又有多少人能夠堅持自始至終呢?我自己不是也在十字路口彷徨嗎?最終我沒有選擇施諾夫的公司,而是鼓起勇氣當了自己的老板。“為自己的夢想活著,做自己喜歡做的”,施諾夫的這句話象啟示錄一般,改變了我的命運。
後來施諾夫的太太不幸得了乳腺癌,為了陪伴太太,他下決心把公司賣了。太太離世後,施諾夫感到很孤獨,就又回到了印度。用自己多年來做生意累積的資金,開辦了慈善事業。這位印度博士真正實現了自己的諾言,做自己喜歡做的。
每次站在林肯紀念堂前,耳邊都不禁回響起馬丁路德金博士的呼喚“我有一個夢想!”。當年如果沒有金博士對夢想如此地堅持,怎麽會創造出人類文明史上這一裏程碑般的奇跡?很多時候,夢想看起來離我們是那麽遙遠,甚至有些不切實際。然而人畢竟還是要有夢想的。夢想既是人在有限的生命中獲得信心的動力和源泉,也是人在無限的宇宙時空中對未來的期盼與希望。
波拉有夢想,丘教授有夢想,施諾夫有夢想,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有夢想,無論是遠大的還是渺小的。有夢想,才會創造生命的奇跡;有夢想,才會找到生命的歸宿。
作家三毛曾說,”一個人至少擁有一個夢想,有一個理由去堅強。心若沒有棲息的地方,到哪裏都是在流浪。”三毛用自己一生富於傳奇的經曆,印證了夢想的意義。
夢想就象心中的那棵橄欖樹,即使漂泊,也會滿懷眷戀,滿懷信心,滿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