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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為何隻在瞬間?
---讀張愛玲的《愛》
舒怡然
張愛玲的散文《愛》,雖然僅有不到四百個字,卻是受到評論最多爭論也最大的一部作品。也有人把《愛》歸為愛玲最短的小說,如果非說它是小說,那也隻能算是一個故事的梗概。
在《愛》的開頭,張愛玲就先告訴讀者,“這是真的”。作者是深知大眾心理的,誰都愛聽真人真事,我也寧願相信她的故事確實是真的。讀了《愛》篇,給人的感覺,這不過就是個很平常的故事,一個鄰家女孩,在自家後院偶遇了一位鄰家年輕人,倆人就那樣麵麵相覷,什麽也沒說,什麽也不用說。隻有一句“噢,你也在這裏嗎?”,一個“也”字,便道出了他們內心似曾相識的那種感覺,可依舊是淡淡的,就象一幅水墨畫。
之後的故事也不免有些俗套,那女子出嫁了,幾經命運的周折,一直到老了,卻依然記得那一年那個春天的晚上,在自家後院的桃樹下,和那年輕人的偶遇。如果故事到這裏就寫完了,那這一定是世界上最淡然的一個了。可是張愛玲就是與眾不同,她接著寫下了這樣一段話,作為這篇的結尾,它成了《愛》的點睛之筆,也曾被無數人引用,成了千古名句。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
這就是張愛玲想表現的愛,一種莫名的“緣”,卻被執拗地鎖定在心裏,一生一世都不曾改變。這到底是愛,還是一種感覺,誰又分得清呢?有人說,愛是持久恒常難以改變的一種情感,可是如果感覺日夜縈繞於心懷,那未嚐就不可稱之為“愛”了,定義不同罷了。
張愛玲的小說絕大多數是對人類情愛的描寫,她寫盡了人間情愛裏的“無情”,字裏行間透著一種悲劇意識。她既不象三毛那樣對情愛充滿了夢幻般的想往,也不象瓊瑤那樣編織虛幻的愛情故事。張愛玲的筆調永遠是冷峻的,蒼涼的。她寫的故事是現實的,因為那些人物使人覺得似曾相識;她表現的情感又象是超現實的,因為那些人物的心路總是躍出常人的想象。
看看她在小說《傾城之戀》結尾的描寫。“傳奇裏的傾國傾城的人大抵如此。到處都是傳奇,可不見得有這麽圓滿的收場。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好一個不問也罷的蒼涼故事,這既象是結束,又象是剛剛拉開序幕……
小說《金鎖記》,以描寫上海的月亮開篇,“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簽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誰說不是呢,隔著蒼茫的三十年歲月,多美的月色也自是多了一道淒清。
然而,張愛玲的這一篇《愛》,卻與這些作品不同。她寫了帶有夢幻色彩的愛,這愛還帶有些許暖意。隻不過,這如夢如幻的愛,隻有一瞬間,千萬人之中的偶然相遇,千萬年之間的偶然相逢,這宿命的溫情便定格於那一瞬間。
“就這樣就完了”,僅僅六個字,卻飽含了無盡的惆悵。張愛玲即便是寫夢幻的愛,依然是透著一種淒美。愛,是如此地不確定,詩意與浪漫又能如何?無愛,再長也是磨難;有愛,瞬間便成了永恒。
這就是張愛玲所要表現的愛,還有愛的悲情意識。
附張愛玲的作品《愛》
愛
這是真的。
有個村莊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許多人來做媒,但都沒有說成。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後門口,手扶著桃樹。她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對門住的年輕人,同她見過麵,可是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他走了過來。離得不遠,站定了,輕輕的說了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她沒有說什麽,他也沒有再說什麽,站了一會,各自走開了。
就這樣就完了。
後來這女人被親眷拐了,賣到他鄉外縣去作妾,又幾次三番地被轉賣,經過無數的驚險的風波,老了的時候她還記得從前那一回事,常常說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後門口的桃樹下,那年青人。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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