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書記在美國遇上了葛教授
舒怡然
(一)
要說這牛書記,那可是真牛,台上牛,台下牛,人前牛,人後牛。說他牛氣衝天,恐怕還有點太含蓄了。說起牛書記這牛的曆史,那是由來已久。牛書記大號叫牛天青,從小學中學一直到大學,牛天青從來都是當“頭”的,班長、團支書、學生會主席這些個頭銜,那是非他莫屬。
大學成績平平的他,畢業分配走的是紅路,去了一家中型國企,到那兒十幾年就混上了個黨委書記兼副廠長。牛天青好象天生就是書記那塊料,作報告不用講稿,口若懸河,連他自己都奇怪,自己哪兒來那麽多話,一開口便滔滔不絕,甚至有點不知所雲。這就叫有才啊,口才也是一種“才”呀。俗話說“官升脾氣長”,這話一點沒錯。牛書記甭管到哪兒,也甭管是跟誰講話,永遠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口氣,他自己想改都難。
老牛當領導這麽多年,去過的地方不少,可唯獨還沒去過美國。他其實很想到那兒看看,無奈老是沒找到合適的公差。這年頭,有名正言順的公費旅遊,誰還充大頭自己掏腰包?機會終於給他等來了,廠裏有個項目需要與合作方美國的一家公司洽談。牛書記當仁不讓地當上了談判團團長,其實他揣著個小心眼,就是想給兒子打探一下來美國留學的事。老牛隻有一子,眼看就快高中畢業了。牛書記也想趕趕這送子留洋的風潮。如今國內叫個有頭有臉的人,哪個不把子女送出國逛蕩一趟,更何況自己有權有勢,也不差錢,不送兒子出國,那不是犯傻嗎?
這麽思忖著,牛書記一下子便想起了大學同窗葛同學。當年這葛同學可是名副其實的書呆子,畢業被一位名導師看重,直讀博士,博士還沒畢業,就聯係去了美國,而且一去就不複返了。牛書記雖然嘴上從來沒說,可心底裏還是十分敬佩葛同學的鑽研勁頭。隻是倆人的活法不同罷了。
(二)
牛書記人一到了美國,馬上撥通了葛教授的電話。“哎,老葛嗬,聽不出來了,人老了,該不會連聲兒也變老了吧?”牛書記自我解嘲地衝著話筒講。
電話那邊的葛教授一聽是牛天青,又驚又喜,“嘿!天青,我們有多少年沒見麵了,二十幾年了吧?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聚一聚。聽說你現在是大廠的一把手,黨委書記了,幹得真不錯啊!”葛教授由衷地感歎著。
“嗨,比起你這大學教授,差遠了,慚愧慚愧。”牛書記說到這裏,把話頭打住,沉吟了片刻,接著說,“老葛,過兩天我就從舊金山飛過去,有件事請你幫個忙,給我買兩個iPhone 4,走之前兒子吩咐我的,所以得照辦哪。但是我恐怕沒什麽閑工夫逛商店了,就拜托給老同學你了,怎麽樣?”葛教授一聽,連忙說,“沒問題,沒問題,我提前給你買好。”
電話斷了,葛教授攥著聽筒,楞了好一會兒。給牛書記買兩個iPhone,這事兒得跟太太商量一下。於是,他打通了太太的手機。葛太太一向通情達理,可這一次卻象吃錯了藥,她帶著揶揄的口吻說,“喲,自己連個iPhone都沒有,倒積極地為別人操上心了。看你這愛麵子的人,到時候怎麽好意思要人家的錢。”葛教授聽了太太的話,心裏也七上八下的。但是,又怎麽好掃多年老同學的麵子呢?女人的話不能全聽。葛教授還是遵照牛書記的“吩咐”,買了兩個iPhone。
(三)
牛書記從西海岸飛過來的當天晚上,葛教授就為遠道而來的朋友接風,開車帶牛天青到當地最好的一家中餐館。葛太太因為要去陪女兒參加鋼琴比賽,所以隻好缺席。隻有兩個男人也好,談話可以肆無忌憚。倆人一見麵,四目相視,牛書記衝口就說,“老兄,你怎麽還這麽年輕,你看看我,都老得一踏糊塗了!”
葛教授定睛仔細打量了牛書記一番,他看上去的確顯得有那麽點蒼老,便不假思索地說,“你恐怕是陪酒太多了吧?嗬嗬,老兄可要注意身體噢。”
牛書記聽了哈哈大笑,“哎喲,老葛,你可是真夠葛的,其實哪隻是陪酒啊,嗯,你說是不是?”聽他那口氣,好象是賺了什麽大便宜似的,弄得一貫正兒八經的葛教授渾身不自在。
吃著龍蝦,喝著啤酒,牛書記的話匣子自然是關不住的,有老牛在,你絕對不必發愁會冷場。就光是他在官場上的那些個笑話,也足夠你聽上半個月的。到了末了,牛書記終於言歸正傳,他想起了那兩個iPhone,葛教授輕輕一笑,說,我還以為你忘了呢,它們在車上。
酒足飯飽,牛書記站起身來,撐了個懶腰,“怎麽著,下一站該是參觀葛家莊園了吧?”葛教授聽這位老同學的話,感到越來越別扭。雖然上大學時,他們就是兩類不一樣的人,經過這二十年,距離好象更遠了。
等葛教授停穩了車子,牛書記隨主人走進了這座二層小洋房。門廳裏擺著別致的插花,那些淺粉、淡黃、和純白的迎春花,透露出女主人的嫻靜和淡雅。旋轉樓梯牆壁上掛著幾幅葛家少女水彩畫的習作,雖然稚嫩,卻營造了一種藝術的氛圍。客廳裏擺放著一架三角鋼琴,壁爐裏還閃動著微微的火苗。葛教授的家,安靜而溫馨。
可能是被這種安靜溫馨感染了,牛書記有好半天都沒開口。隻說了一句,“嗯,老葛,你小日子過得不錯嘛!”言外之意,是不是說葛教授的“大日子”過得不怎麽樣。反正話就說到那裏,便沒了下文。
葛教授還得開車把牛書記送回旅館,從葛家到牛書記住的旅館有四十英裏的車程,一路上都是牛書記在說話,他說有不少大學同學去他的那座城市,給他打電話,說是想見他,“其實我知道,他們就是想講個麵子,但哪裏知道我多忙啊,我可不是什麽人都見的”,牛書記大概是喝多了,酒後吐真言嗬。這番話卻是刺激了葛教授,對呀,難道我就不忙嗎?為了你,我連去觀看女兒鋼琴比賽都放棄了,我就是什麽人都想見嗎?唉,人怎麽就不能將心比心呢?
(四)
旅館到了,牛書記跳下車,從兜裏掏出了錢包。還好,他沒忘這個茬兒,不然,葛教授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呢,總不至於讓他平白無故掏八百美元,給兩個他連見都沒見過的孩子買什麽大蘋果吧。他沒有推搡,接過錢,略微想了一下,把四百美元又塞給了牛書記。
“天青,這個蘋果就算我送給你兒子的,雖然未曾謀麵,知道他是個肯求上進的好小子,希望他明年能順利地來美國讀書吧。”葛教授的語氣很果斷,不容置疑地堅定。牛書記不好推卻,他接住了錢,心裏湧上一種感動,他好象很久都沒有體驗這種情感了。在書記的位置上,他記不清收過多少“禮”了,這種送禮的方式他還是頭一次遇到。
葛教授一個人開車往家裏趕路,夜已經深了,一個人開四十英裏,路顯得格外的遠。葛教授打開了CD,是那首蘇格蘭民歌,“老朋友怎能忘記掉,過去的好時光……”唉,同學,友誼,人情……,葛教授忽然感到心裏很不是滋味,從來沒有過的一種悲涼彌漫在心頭。
過了一年,葛教授又接到了牛書記的電話,“吩咐”老葛去機場替他接兒子,自然還有許多其他要求。這一次,葛教授並沒有馬上應允,因為他確實很忙,而且,他的女兒要去肯尼迪藝術中心參加少年鋼琴獨奏表演,這一次,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想錯過了。
葛教授手拿著話筒,不置可否地搖搖頭,心說,“唉,老牛,你可真牛啊,總是在合適的時候想起了老同學,不愧是牛書記啊!……”
(完)
寫於2011 年11 月 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