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響起的時候

掌聲響起的時候（原創小說）

舒怡然

 

（一）

 

茜穎從學生食堂衝出來，一鼓氣跑下三層樓梯，來到樓下空空的操場上，她耳邊仍然響著喧鬧的舞曲。茜穎甩了甩頭，長長的披肩發頓時飄了起來。她去哪呢？黑漆漆的夜空，無數的星星衝她眨眼，好象在嘲笑著她。想想佳明此刻正沉浸在溫柔的華爾茲裏，懷裏還半擁半抱著那個她曾經的朋友徐媛媛，說“曾經”，是因為現在她絕不認為她們之間還有什麽瓜葛能夠得上朋友一說。不過，她心裏也清楚，這又怎麽能怪人家徐媛媛呢？全是佳明的不是，他一天到晚若明若暗的態度，才令別的女孩子想入非非。

茜穎踩著平平的石板路，習慣性地朝練功房走去，那是個使人靜心的地方。無論你有多少煩惱，隻要一站到那麵大鏡子前，就全都煙消雲散了。當然這隻是茜穎的感覺，大概因為她太愛歌唱了，把她當成了一項至高無上的藝術去追求。別的女孩子可沒她那麽認真，她們也想上舞台，當明星，但不同的是，茜穎不僅僅是為了圓那個明星夢，才拚命練習基本功。她有著更高遠的理想，她要成為最棒的最紅的明星，她甚至想成為歌唱家，這就顯露出不同了，量變到一定程度，就會發生質變。質變之後又是什麽呢？是人生的大起大落還是大悲大喜？誰又說得準呢？

茜穎輕輕地推開那扇紅漆大門，練功房裏很黑，她也不想開燈，現在的心情正好與這黑暗相配。她一步步走到那麵大鏡子前，雖然黑，她還是能看清自己的身影，高挑個，絕佳的黃金分配比例，頎長的腿，這可能得益於她身上的滿族血統。因為黑看不清自己的臉，但那雙丹鳳眼還是很亮，而且眼角往上吊得更厲害，顯得更嫵媚。難怪佳明常常開玩笑說，就喜歡看她生氣的模樣。

茜穎又走近置於練功房一角的三角鋼琴，這是他們聲樂係唯一的一架三角鋼琴，雖已很老舊，但琴聲依舊純美。她拿手指在琴鍵上輕輕地滑動，一串清脆的音符如叮咚的泉水般，飄逸出來。

“你躲到這兒來幹什麽？讓我好找啊！”一隻手搭在茜穎的肩上，不用說，是佳明。

“你跳舞累了，快坐那兒休息一下吧。”茜穎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唉，我就知道你生氣了。聽我跟你解釋。今天晚上是徐媛媛約我陪她跳舞，我也不過是看在她爸爸徐教授的麵子上，去應個景罷了，你又何必動真格的生這麽大氣呢？”佳明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我可什麽都沒說呀，跟誰跳舞是你的自由，我有什麽資格幹涉？”茜穎臉上現出無所謂的姿態。

“我發覺，你現在脾氣變得越來越大，真不愧是明星啊，架子都有了。”佳明好象承心想氣一氣茜穎，哪知道茜穎果然當真。她歎了口氣，“我就知道，你對我去參加明星大賽有意見，那為什麽不早說呢？”

“看看，你又誤解了我的意思不是？看到你得獎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哪來的意見嗬？茜穎，快別賭氣了，咱們出去走走吧。”佳明把手伸給茜穎，茜穎卻沒有回應，他隻好姍姍地把手縮了回來。

（二）

外麵的空氣不僅清新，還藏著一股暗香，惹人心醉的那種。佳明抽了抽鼻子，用胳膊肘碰碰茜穎，“聞到了嗎？是夜來香還是紫海棠？”

茜穎沒好氣地回他，“是狗尾巴花，滿意了嗎？”

佳明笑了，“這麽好聞，即使是狗尾巴花，我也喜歡。”

“對呀，那正是你的人生哲學。”茜穎好象抓住了他的把柄，話語裏帶著快感。

“唉，我知道今天晚上，無論如何我得吃下這盤衝菜。”說完，佳明張開手臂，在空中一揮，那樣子仿佛在和誰決鬥。

倆人不知不覺轉到了葡萄架下，這是校園裏的後花園，恭王府的老宅子，有這等幽靜的花園不算新鮮。茜穎停下腳步，倚在涼亭的一根圓柱子上，她忽然問佳明，“還記得這兒嗎？”

佳明環顧四周，假山、回廊、一池綠水，怎麽會忘呢？他們倆初次相約的地方，那有多久了，是在他們入學的第二個春天，一晃竟然兩年都過去了。佳明扳住茜穎，他雖然比茜穎高出一頭，人卻特別瘦削。吹雙簧管的，是否應該再壯實一點才好呢？他經常如此這般地在心裏打鼓。

茜穎迎著佳明的眼睛，她在找尋什麽，連她自己也說不清。以前那個佳明怎麽就不見了，那個純得近乎靦腆的佳明，那個認為全天下隻有她一個女孩才是女人的佳明，那個看她動氣就動情急得團團轉的佳明，怎麽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呢？再濃烈的愛情，也會褪色變質，這是誰下的斷言？

佳明端起茜穎的臉，聲音有些沙啞，“快別胡思亂想了，我的公主。”說著，就俯下身來，茜穎又聞到了她熟悉的味道，那讓她時常意亂情迷的味道。可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徐媛媛，她也這麽近地靠近過佳明，那她也一定聞到了這種味道。

“不，別碰我！”茜穎神經似的大叫，著實嚇了佳明一跳，他無奈地搖搖頭，放開了茜穎的臉。倆人都無語，各自想著心事。佳明並非想追求徐媛媛，他更多地想的是她的爸爸，那個當係主任的徐教授。他可是掌控著佳明畢業生殺大權的主，難道他就不想留校任教了？他無法和茜穎比，茜穎已經是聲樂係大名鼎鼎的歌星，而且這名聲早就飄出了紅牆之外，去哪裏隻是她個人的選擇而已。

他曾經喜歡，不，應該說迷戀過這個有著一點野性的女孩兒，隻要和她在一起，他作為男人的那種征服的欲望，總是攪擾得他心躁氣浮。她身上有著一般女孩子沒有的一種東西，那是什麽呢？溫柔、性感、浪漫，都是又不全是，應該是這些素質的混合體。可是，自從茜穎得到了係裏權威教授的賞識，特別是得到歌迷們的追捧，他倆人之間的氣氛就在一天天地改變。他時常試圖逃離開她，離得愈遠愈好，因為和她在一起，他感到壓抑。不是她出名就變了，而是她頭上的那道光環太耀眼，晃得他難受。

“哎，別不吱聲，悶得慌，唱個歌給我聽聽吧。”佳明打斷了沉默。

“你想聽什麽呢？”茜穎又恢複了平日的溫柔。

“《掌聲響起》，你唱得最好，勝過鳳飛飛。”

茜穎這一次沒有賭氣，她得滿足佳明，他可是她的第一個粉絲啊。她輕輕地哼起來，“孤獨站在這舞台，聽到掌聲響起了，我的心中有無限感慨……”茜穎把頭靠在佳明的肩上，唱著唱著，淚水便悄悄地滑了下來……

 

（三）

音樂學院的畢業典禮儀式進行到了高潮，主持人宣布，這一屆的優秀畢業生，第一個名字便是羅茜穎。在這種場合，她是一定要為大家獻上一首歌的。茜穎今天的打扮也格外引人注目，她穿著一件深紫色晚禮服，肩上裝飾著蓬起來的淡紫色輕紗。一頭秀發高高地挽在腦後，顯得異常端莊。她的丹鳳眼無需任何眼影，就那樣亮亮的，透著一股靈氣。她身上真的有種八旗人的氣質，一種野性的柔情。

茜穎站在舞台上，環顧四周，她早就沒了一般大四學生還常犯的暈台症，因為這五光十色的舞台，對她來說隻是個施展才藝的場所而以。而她今後的人生，就將是舞台生涯。她的目光在到處尋找，誰也不知道她心裏在找什麽。是佳明嗎？他們已經很久沒在一起了，戀人分手也無需舉行儀式。可是，她知道佳明今天會來的，他肯定躲在了某個角落。她吃得準，佳明他一定會來的，他曾經那麽欣賞她，尤其喜歡聽她唱歌，喜歡到了癡迷的地步。

她站在聚光燈下，佳明卻掩在暗影裏，這就是他們之間的距離，這距離使佳明感到透不過氣來，他選擇了離開。這能怪佳明嗎？相比之下，徐媛媛的暗淡更適合於他，人的對比總是相對的。茜穎心底裏也無怨，是不是隻有一點悔呢？

樂聲響起，容不得茜穎多想，她拿下擴音器筒，隨著越來越嘹亮的伴奏，她進入了狀態。這就是演員，她明白自己在舞台上的份量。

“孤獨站在這舞台，聽到掌聲想起來，我的心中有無限感慨”她才唱了個開頭，台下就響起了熱烈持久的掌聲，茜穎感動了，眼睛有些濕潤。“多少青春不在，多少情懷已更改，我還擁有你的愛。好象初次的舞台，聽到第一聲喝彩，我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每次唱到這裏，茜穎的淚水就有些控製不住。是啊，青春終會逝去，情懷也會更改，“擁有你的愛”，她還擁有嗎？那已經是昨日是從前。

茜穎的歌聲在禮堂中回蕩，佳明站在外麵的走廊上，遠遠地看著台上的她，心裏升起一股難忍的疼痛，這是他認識的那個純情女孩嗎？她為什麽就那麽迷戀紅塵？人都說，選擇喧囂容易，選擇寂寞需要勇氣。他自己不是也一樣嗎？他又有什麽資格指責茜穎，為了留校，他寧願舍棄初戀。他又怎能擺脫紅塵的羈絆呢？

“孤獨站在這舞台，聽到掌聲響起來………”茜穎依然盡情地演唱著，她很投入。佳明悄悄地走了，沿著走廊，一直走到盡頭，還能聽到茜穎的歌聲，婉轉、深沉、時斷時續，“掌聲響起來，我心更明白，你的愛將與我同在……”

佳明心知，他們，已經走出了愛的季節。

 

寫於2011 年 6 月 23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