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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節要到了,很自然地便想起了我的爺爺奶奶。三十三年前,我奶奶就是在清明節前去世的。奶奶去世後,爺爺就到我們家來了。
我印象中的奶奶是個十分堅強的女人,尤其是與看上去弱不禁風的爺爺相比,就更顯出她剛強的一麵。她裹著一雙並不標準的小腳,個頭很高,走起路來顯得有些搖晃,我常常擔心她會歪倒了。每每這時,就不免感歎舊時的女人真是苦,幹嘛好端端的要把腳給裹起來呢?
奶奶在三十多歲的時候,跟著爺爺領著三個兒子,從山東煙台遷徙到了東北,那時候日本人已經全麵占領了東北。我很懷疑,當年爺爺奶奶是怎麽使足了吃奶的力氣,從山東搬到敵占區的東北。
我和爺爺奶奶並沒有那麽熟絡,每年隻有春節才能見上一麵。爺爺的膽子小得出奇,他的口頭禪就是“哎,小點聲兒,別吵,啊?”而我奶奶說話跟爆豆一樣地快,她操著濃重的膠東口音,我一點兒都聽不懂。聽奶奶講,爺爺的膽子小也是給日本人嚇出來的,還有解放後的曆次政治運動,“三反”,“五反”,“反右”,還有最大的那一次“文革”。每次批鬥人,奶奶都不得不代替爺爺去參加會議,因為居委會規定,每一家必須派一個代表,如果不來,就說明你政治傾向有問題。
我記憶中,奶奶經常念叨的一句話就是,“唉,你要是有福氣啊,就讓我走在你後麵,不然看看你這麽膽小,我先走了,你可怎麽辦呢?”我那時心裏明白,他們說的“走”就是“死”的代名詞。不過,我並不為爺爺擔心,心想奶奶也是太過高地估計了她的力量,爺爺怎麽說也是個大男人,難道離了一個小腳女人就沒法活了不成?
奶奶一直有心髒病,但是每次犯病都是有驚無險,她堅強,總說“不礙事,不礙事!”。77年的冬天她又犯病了,這一次很重,住進了醫院,三個兒子都到齊了,他們似乎都有了某種預感。但是奶奶竟然奇跡般地捱過了春節,大家以為她沒事了,就各自回家去了。可哪裏想到,那竟成了他們母子之間的訣別。在一個靜靜的夜晚,奶奶悄無聲息地走了,等到清早護士發現時,已經是五六個小時之後了。
奶奶走了,留下爺爺一個人,他來到我們家。每天下午,他都會坐在窗前,斜陽透過玻璃窗照在他的臉上,他就那樣直直地盯著窗外,眼神裏有一種悲哀,很深很深的,我有點怕看他的眼睛。
每次放學回來,我都跑到他麵前,給他講點好玩兒的事,希望他能笑一笑。他明白我的心思,就拍拍我的頭,苦笑著搖搖頭。我很難過,因為他的難過。我忍不住問他:“爺爺,是不是想奶奶了?”誰知他竟搖搖頭,“沒有,人都去了,還想什麽呢?”我心說,你就是大男子主義,想就想唄,幹嘛還嘴硬。
“那你為什麽老是不開心的樣子?”爺爺見扭不過我,就對我吐露了真言,“唉,我恨我自己啊,為什麽她走的時候,我沒有在跟前。她肯定有話要對我說的,可她竟把那些話帶走了。”說完,爺爺捶著自己的胸口,淚從昏花的眼裏淌出來,淌個不止。我慌了,急忙給他找手帕。
爺爺終於還是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醫生說他並無大恙,恐怕就是思念過度。是啊,他一定是思念奶奶所致,我一直這樣想。在奶奶去世後不到九個月,爺爺也跟去了,他是想去見奶奶,聽她講那些沒能說出來的心裏話吧。
人都說,夫妻感情好,就如同雙飛燕,一個去了,另一個一定會緊隨其後,我不知道這話有多少道理。我的爺爺奶奶,他們一生同甘共苦,相依為命。到了生命的盡頭,還是這樣的如影隨形。
此值清明,願爺爺奶奶在天國安息!
2011 年4 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