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和“無雲”的愛情故事（六）

“陽光”和“無雲”的愛情故事（六）

舒怡然

一晃六年過去了。這期間，楊光和吳雲的生活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寂寞。吳雲一直期盼一個孩子，她不知道把多少個寶寶迎接到這個世界上，可是，卻沒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每每想起這個，她不免有些鬱悶。倒是楊光想得開些，他總是半開玩笑地說：“沒有也好，有了孩子，你還能當我的心尖寶貝兒？”吳雲看看楊光，知道他是故意給自己吃寬心丸的。要知道那個年月的男人，沒有不想要孩子的，娶妻生子除了是證明男人的一種能力，傳宗接代也是婚姻的一個職責。

不過，因為沒有孩子，也使他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事業上。吳雲在醫院婦產科已經是小有名氣的專家，連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還同林院長一起進京出席過五一勞動獎章英模代表大會。醫院裏盡人皆知，吳雲是林院長心中的紅人，她的人氣很高，如日中天。相比之下，楊光就遜色了許多，還是因為頭上那頂不清不楚的右派帽子，使他無論做什麽，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壓製。對此，楊光多少有些認命了，見吳雲事業蒸蒸日上，他也為她高興，心想倆人總算沒白闖關東一場。楊光平和的心態，倒讓吳雲感動不已。其實，她心裏更希望爭上遊的是楊光，而不是她自己。在男主外女主內這點上，她的觀念仍很傳統。

1968 年的春天，顯得格外不同尋常。席卷全國的革命大批判，揪鬥叛徒內奸和人民公敵的群眾運動，橫掃了社會的每一個角落。楊光和吳雲所在的C市市立醫院，也未能幸免。最先被揪出來的就是院長林輝南。據新上任的醫院革委會主任造反派頭子高楚宣稱，他手頭上掌握著確鑿的證據，足以證明林輝南是一個鑽進共產黨陣營中的徹頭徹尾的叛徒，早在學生時代，他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就曾出賣過革命同誌。院裏上上下下掀起了狠批叛徒走資派林輝南的運動，大字報鋪天蓋地。高楚也不是吃素的，他平日裏結交的那些個死黨，如今都派上了用場。

運動到了一定階段，該是揭發林輝南同黨的時候了。人們能夠想到的第一人選毫無疑問的當是吳雲，對此，吳雲自己卻渾然不知，但是楊光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他不止一次地提醒過吳雲，別和林院長搞得太近乎了，人嘴兩扇皮，咋說咋有理。吳雲卻沒太當一回事兒，她有她的道理，腳正不怕鞋歪。可殊不知，再正的腳也經不起歪鞋的侍候。

四月的東北，仍時不時透出春寒的料峭。這天下了班，吳雲剛剛處理完一個早產的孕婦，感到很疲倦，她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家，推開房門，見楊光正坐在寫字台前，好象是在等她。

“你去主樓看了嗎？”楊光冷冷地問。

“去看什麽？是批判林院長的那些個大字報嗎？我懶得看了，有幾句是實話嗬？愈加之罪何患無辭呢？”吳雲說罷，把手提包扔到書桌上，順勢躺倒在床上，她實在是太累了。

“我看你還是應該去看看，人家已經把戰火燒到你的頭上了，你卻還蒙在鼓裏。”

吳雲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有人寫我的大字報了？寫了什麽？”

楊光用雙手扶著自己的腦袋，壓低聲音說：“你去看了就知道了，你心裏清楚！”

吳雲這才發覺，楊光的臉色陰沉，也不願意多看她一眼。她感到事態不對頭，一定是有人貼大字報，說她什麽了，不然，楊光絕不會這個樣子對她。她匆匆抓起圍巾，隨便往脖子上一纏，飛快地朝著醫院主樓跑去。

自從文革開始以來，醫院就在主樓內開辟了一個戰場，原來的會議廳改成了張貼大字報的場所，四麵牆壁貼滿了大大小小各色各樣紙張的大小字報。中國人好象忽然之間嚐到了言論自由的甜頭，是啊，這可是一個絕好的機會，甭管你對誰有意見，均可以毫無保留地肆無忌憚地盡情地表達，盡量地揮灑。寫字不過癮，就畫漫畫，塗雞塗鴉誰管得著啊？

中國人從來就不缺乏愛看熱鬧的傳統，就象魯迅筆下的圍觀看人血饅頭一樣。大字報有人願意寫，也有人願意看，還孜孜不倦。即便那上麵寫的與自己風馬牛不相及，仍然有那麽一些喜歡賣單兒的，每天都跑去觀望，看看有沒有新貼出來。吳雲隻來過一次，還是院裏號召每個科室組織員工，必須前來給革命群眾的革命幹勁加油。她真的不喜歡那些無稽之談，尤其是對林院長的指責謾罵，簡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快要走近那間會議廳了，她突然放慢了腳步，她有點兒害怕，她什麽虧心事都沒做過，那她到底怕什麽呢？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於是她就那樣磨磨蹭蹭地一步分成三步地往會議室挪動。終於蹭到了門口。

隻見一幅巨大的漫畫懸掛在正對著門的牆壁上，特別紮眼。那畫上一個男人摟著一個女人，嘴裏的話被放大了寫在頂端，“親愛的，有我在，什麽都少不了你的，咱們一起到北京‘英模’去，誰也管不著了，哈哈。”，那女人的頭頂也甩出一句話，“你放心吧，親愛的，你去哪我就去哪，走咱們的路，讓別人放屁去吧！嘻嘻。”

吳雲心頭發緊，兩腿發軟，眼前直發黑，她定睛又看了看旁邊那張巨幅大字報，醒目的標題更加雷人，“且看大叛徒林輝南與姘頭吳雲是如何狼狽為奸的”。吳雲控製不住自己，她轉身就往門外跑，整個身體在劇烈地顫栗。

“吳雲，你沒事兒吧。”是她同辦公室的李醫生李姐，迎麵走過來。

“沒事兒，我沒事，隨便走走。”吳雲支吾著。李姐把吳雲拉到一邊，小聲說：“雲妹子，別放在心上啊，那些人是出於嫉妒，什麽話都說得出來。大家心裏跟明鏡似的，誰好誰壞都有杆秤。”

聽了李姐一席話，吳雲忍不住啜泣起來。李醫生怕被人看見，急忙把吳雲拉到主樓背後隱蔽的地方。“我真怕你挺不住呢，妹子。回家和楊光好好談談，你們小倆口可要一條心啊。快別哭了，我送你回家。”李姐拉起吳雲的手，“不用了，別連累了你，我自己能回去。”吳雲說完，鬆開李醫生的手，朝回家的路走去。李姐看著吳雲那纖弱的背影，搖了搖頭，心裏很不是滋味。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