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卻把她拋入無盡悔恨的海

他走了，卻把她拋入無盡悔恨的海 (紀實文學）

 舒怡然

在急救室裏熬過了一天一夜之後，肖穎終於醒來了。她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問：“雲浩呢？我想見他，我要告訴他，我說的那句話，不是那個意思。”母親急忙把她按倒在病床上，“穎兒，別胡思亂想了，雲浩他都知道了，你就別心急了。”

“不，媽，你別攔著我，我要去見雲浩，我要親口告訴他，我那句話不是純心想傷他。我一定得見到他！”母親無望地看著肖穎，淚水不禁撲簌簌地流下來。

肖穎安靜下來，她慢慢地憶起前天夜裏發生的一切。她想起來她攥著雲浩冰冷的手，呼喚他的名字，可他卻怎麽都不再答應她。她搖晃雲浩的肩膀，他一動也不動。她以為他又象以前那樣故意裝憨，就拚命地搖，可他真的再也動不了了。

她又想起來那天夜裏睡覺前，他們為了點小事吵了一架。她甩出了一句重話，衝了雲浩，他什麽也沒說，轉過頭去，捂上被子就睡覺去了。到了快天亮的時候，朦朦朧朧之中，她把手伸向雲浩，她想和他和好，就象以往那樣，他們是沒有隔夜仇的。可是，她摸到的是一雙冰涼的手……

她還不知道，她的那一句話，竟成了他們的訣別之言。她不甘心，她相信雲浩一定會醒來，聽她解釋，他們之間從來沒發生過大的爭執，雲浩性情儒雅，很少發急，他總是哄著她，把她當成個小妹妹一樣。可為什麽這一次，他竟然不聽她講話，就這樣匆匆離開了呢？什麽“先天性心髒病”，什麽“急性大麵積心肌梗死”，那分明是醫生在搗鬼，編瞎話欺騙她。她絕不相信雲浩是那樣不守信用的人，會輕易丟下她不管。他難道忘了他們倆人的誓言？

回到家很久了，肖穎就那樣呆坐在床上，衝著門，她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母親心疼地看著她，端來一杯熱水放在床頭櫃上，“穎兒，喝點水吧，啊？別太煎熬自己了，人去不能複歸，往寬了想想啊。”母親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頰。

“我為什麽要衝他那句話？我為什麽要對他說那句話？”過不了一會兒，肖穎就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句話。“孩子，你到底對雲浩講什麽了，快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難受了。”母親苦口婆心地勸著她，肖穎搖搖頭，她還是什麽也不說。誰也不清楚她到底對雲浩說了句什麽話，那一定是一句令人傷心的話，她不願意再去重複。

連著幾天，肖穎就那樣坐在那兒，不吃飯也不睡覺。嘴裏時不時地重複著那兩句話，“我為什麽要衝他那句話？我為什麽要對他說那句話？”

她時常會有一種幻覺，她喜歡那種幻覺，仿佛是在做夢。夢中雲浩向她走來，溫和地衝她笑。他們又回到了北大荒，那片黑乎乎的土地，開始了生產建設兵團半軍旅式的生活。雲浩替她鏟土，挑土籃子，她把熱水遞給他，還有濕漉漉的毛巾。收割時鐮刀刮傷了她的腳腕，雲浩為她包紮傷口，還不忘了放一點雲南白藥。輪到她燒飯，總忘不了給雲浩偷偷地多留個鹹鴨蛋，還有香噴噴的玉米餅子，因為雲浩老說他吃不飽。冰天雪地裏，雲浩拉著學爬犁，帶她進山去打野雞。他們笑著跳著，倆人擁在一起，仿佛諾大的天地之間，隻有他們倆人了。雲浩總是把她那兩隻冰涼的小手放在嘴邊，哈出熱氣暖和著它們。那時他們倆人靠得那麽緊，她都能感到雲浩身上的體溫，在使她變暖，一點點地暖到了心底。

想到這時，淚便悄悄地滑落下來，肖穎她想得太苦了。沒有誰知道，怎樣才能讓她脫離這苦海。母親無奈地望著她，隻有陪著她悄悄地落淚。

學校還是很照顧肖穎，很快分給她一間房子，也是為了讓她盡快脫離那個環境，免得觸景生情。搬家那天，肖穎坐在用兩張單人床並起來的“雙人床”上，她不肯走。她說她這一走，雲浩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一句話，說得大家都心痛。肖穎她仍然活在他們倆人的世界裏，要多久她才能走出來呢？

後來有了公派出國，肖穎英語水平出色，第一批就爭取到了，她去了美國。係裏的領導老師都同情她，覺得她活得心苦。肖穎一直都沒再結婚，雲浩離開那年她隻有三十歲。

她有個心結，她自己打不開，也沒誰能替她打開。雲浩因了她的那句重話離開了她（她一直這樣認為），去了另一個世界。她無法原諒自己，這個錯傾其一生她也彌補不了，她要用懲罰自己，來贖過她犯下的這個大錯。肖穎口裏不再說那兩句話，可它們被深埋在她心裏了。她雖然離開了那所大學，離開了北京，到了美國。但是不管她去哪裏，雲浩這個人始終未曾離開過她，冥冥之中，她總覺得，說不定哪一天，他就會回來，和她再續前緣。可那一天究竟有多遠啊？

肖穎的故事讓我想起了席慕蓉的那首詩《無怨的青春》，

在年青的時候 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
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對待她
不管你們相愛的時間有多長或多短
若你們能始終溫柔地相待
那麽所有的時刻都將是一種無暇的美麗
若不得不分離 也要好好地說一聲再見
也要在心裏存著感謝
感謝她給了你一份記憶
長大了之後 你才會知道
在驀然回首的一刹那
沒有怨恨的青春 才會了無遺憾
如山崗上那靜靜的晚月

是啊，沒有怨恨的青春，才會了無遺憾。世間有什麽比悔恨更能折磨人的呢？肖穎或許會帶著這無盡的悔恨，走完她一生的曆程。我無法想象悔恨會怎樣一點點地咀嚼著人的心靈，那一定是苦海無邊的感覺。

人們啊，好好愛你身邊的人，在你和他/她還能夠彼此相愛的時候。不要給未來留下任何遺憾，哪怕是一丁點。因為人生是無法重新來過的，對誰都一樣。

好好相愛，在生命中的每一天。

2010 年 9 月28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