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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家教遇到的“少年維特”(下)
舒怡然
我思前想後,覺得不應該再給何迪做家庭教師了。對我來說,這還是第一次麵對一個處在青春發育期的男孩子,而且是我的學生。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更怕一不小心會傷害他,或更嚴重些有可能貽誤了他的前程。想到這些,就暗下決心盡快給李阿姨打電話,和她挑明了,免得托久了會節外生枝。
當我撥通電話時,接電話的不是李阿姨,卻是何迪。他一聽出來是我,就喜出望外地說:“正想給你打電話呢!我一直擔心今天的電車那麽擠,你沒有什麽事吧?”
我在心底裏輕輕地歎息了一聲:何迪啊,你這個大男孩,該讓我如何是好嗬?但是話還是不能那麽說,我清了清喉嚨,說:“何迪,謝謝你這麽關心我啊,你爸爸媽媽在家嗎?我想和他們談點事情。”
“談什麽事情?是關於我的嗎?”何迪似乎有些擔憂。
“當然了,關於你學習計劃的事。”我沉住氣說。
何迪放下話筒,去叫他的爸爸去了。過了一會兒,電話裏傳來了何運輝的聲音。
我趕緊把自己事先編好的理由講了出來,無非是說我的論文快接近尾聲了,導師壓得很緊,有許多工作要做,實在是脫不開身。雲雲……。我本來打算把何迪的實情告訴他爸爸,但是,考慮再三,覺得還是不說為好。畢竟,那隻是何迪經曆的情感變化的一種心理,如實向他的父母坦白,恐怕隻會給何迪枉生是非。
何迪的爸爸顯然有些失望,但他還是很有禮貌和風度地說:“蘇老師,我們何迪是個問題孩子,這近兩個月的家教,讓你費心了。下禮拜天再來一次吧,也和何迪話個別,讓你李阿姨弄上一桌飯菜,來個家庭聚會吧。”
我知道此刻恭敬莫如從命,再說,我也很想與何迪說聲再見呢,於是,就痛快地答應了。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個星期顯得特別的長,幾乎是一天天數著過的。我也隱隱地開始惦念起何迪來了,心的一角似乎在悄然開啟,連我自己都解釋不清,那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一旦意識到了這點,自己都感到有點害怕。不過,我慶幸這一切離結束隻有一步之遙了。
等到星期天我再見到何迪時,覺得他象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對我表現出出奇的冷淡,這本是在我意料之中的。李阿姨倒是異常的熱情,她還特意做了一道她的拿手好菜----紅燒鯉魚,光是看上去就已令人垂涎三尺了。看著滿桌子豐盛的菜肴,我心中漾起了一股無比溫暖的感動,眼睛不覺得有些潮濕。何叔叔見狀,急忙招呼說:“蘇老師,別見外啊,我們也算是認識了,以後還望多聯係。要是何迪有什麽問題,沒準還得麻煩你呢。”何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惹得李阿姨一個勁兒地埋怨說:“瞧瞧這孩子,今兒個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鬱鬱寡歡的樣子,是不是因為蘇老師不教了,心裏難受了。我們何迪啊,別的我不知道,這點我最清楚了。他可是個極重感情的孩子。”
“媽,我說你有完沒完了?煩不煩呀?”何迪有些不耐煩地嘟囔道。
吃完飯,我和何迪回到他的房間,有些課業我還得向他交代一下。何迪把門帶上,他沒有象往常那樣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愣愣地倚著牆站在那兒。低垂著頭。他低沉地說:“你,是想躲開我,對嗎?”
“何迪,你在說什麽呢?我都給你爸爸講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快別騙我了,你把我看扁了!”
“何迪,不許胡說,我什麽時候把你看扁了?可是,我是你的老師,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懂嗎?”我說這番話時顯得有些激動。
“我不懂,在我心裏,你就是一個值得我信賴可以走近的知心朋友,我們是平等的,平等的!你懂嗎?”何迪似乎比我還激動。
“平等,平等……”我機械地重複著何迪的話,是啊,我怎麽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總是把他看成是自己的學生,是個比我小的大男孩。我平生第一次感覺到與一個人的關係會弄得如此尷尬,甚至找不出一句得體的話來。
我默默地把給何迪買的有關數理的高考複習資料拿出來,把它們擺在書桌上。用輕得隻有我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說:“這些書你留下吧,也許用得著。”
何迪就那樣看著我在動作,他的眼睛紅紅的。我心裏很怕,生怕他會流淚,我隻想快點離開這個房間。何迪慢慢地走過來,把一隻手壓在那些書上,說:“謝謝你!”他的聲音很沙啞。說完,他轉過身,從書架的最上層拿下來一本書,遞給我。“送給你的,我知道你早就讀過她了,但這一本,是我送給你的。”我看了一眼書的封麵,是席慕蓉的《無怨的青春》。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我很想哭。
和李阿姨何叔叔道別完後,李阿姨執意要何迪送我到汽車站。同何迪走下三層樓,在樓梯口我停下來,“何迪,今天你聽我一次,就送到這吧。”我說著,伸出手來,“祝你明年高考好運,我等著聽你的好消息!”何迪用力地握了一下我的手,他沒有回答我,隻是用牙緊緊地咬著嘴唇。
我鬆開他的手,沿著石板磚鋪的小路,快步向車站走去。我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我怕看見何迪的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和他們流露出來的那種眼神。我隱隱地感到,何迪就那樣倚在樓門口,目送著我的背影消失在那條小路的盡頭。
直到數年以後,當我讀了何迪的成名作也是他的處女作《沒有結局的情感》,才真正了解了一位少年維特那時那地的心境。“我就這樣看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我的視線。她沒有回頭,這一點都不令我意外。她象隻兔子一樣,逃離了我,應該說是逃離了我的沒有著落的情感。我的心隻感到麻木,許多年以後,我仍會感到那種麻木。這並不關乎愛與不愛,而隻證明了人的情感交流會是如此的不對稱,這種情感終歸也隻能是沒有結局的。”讀到這裏,我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悵然。
後來聽小玨說,何迪那年高考落榜了,第二年去改考了新聞係。這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如今何迪已是京城的知名記者和作家。讀何迪的小說,眼前總是浮現出何迪留在我記憶中的最後一個印象。那個純情少年,他終於走出了“少年維特”的情結,人總是會長大的,然而成長留給每個人的印記又是多麽的迥然不同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