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小酒

我去按鄰居家門鈴玩兒了,挨完罵就回來,有事請留言。
正文

官人張小強

(2009-01-13 13:19:15) 下一個

(2007年1月)



我接到張小強的電話。他聽說我最近兢兢業業地為王小毛樹碑立傳,頗有些不以為然。

張小強說,小酒啊,我不是說小毛這座碑不好,可我是豐碑啊,我是名動一方的豐碑啊,你怎麽能一碑障目,不見,那個,豐碑呢?

張小強是不是豐碑我不清楚,他現在越來越豐滿倒是有目共睹的。不過他說名動一方,也不是沒有根據。這座城市裏,半數以上的公共廁所門口上的“W.C.”都是他題的。你要是不那麽著急,有閑暇在門口駐足留連,悉心觀察,隱約也能看出“W.C.”下麵“張小強題”的字樣。

張小強當官以後,少不了有豪商巨賈請他前往開張誌慶或者關張大吉。酒席飯後便要求他的墨寶。可是張小強畫畫隻會畫小蝌蚪找媽媽,用在有爆炒田雞這道菜的飯店裏還可以,其它地方就容易引起誤會。書法他倒是練過的,他小時候就沒少抄英文警句。於是他欣然對大家說,我文化程度不高啊。這樣吧,我就給你們寫幾個英文字吧,你們的廁所門口掛牌了嗎?

張小強“W.C.”兩個英文字寫的龍飛鳳舞,很有噴薄欲出之勢,對這一點他很有信心。我敢用三個月的生活費打賭,你要是在大街上冷不防攔住他,塞給他一枝筆說,張處長,我是你的粉絲,給我簽個名吧。張小強一定會興高采烈地為你寫下“W.C.”兩個字。

張小強又在電話裏擠眉弄眼地對我說,小酒,咱倆,我和你,誰和誰啊,對吧?

我心想張小強你別老是搞得我跟你有一腿似的。你和我,誰和誰?官和民。

張小強當官的道路是很坎坷的。他從電影譯製片廠調到這個城市後在政府部門當了一個副處長,從此就開始了小老婆轉正的盼望。好不容易他的102歲的老處長依依不舍地離開了人世,張小強環顧左右,突然發現一共有17個副處長在和他爭奪這個正房的位置。

贏得政權的過程是一部辛酸的血淚史。等到最後張小強終於跌跌撞撞地爬上處長位置的時候,其它的17個副處長有4個偷渡重洋,4個告老還鄉,4個羞憤自盡,4個精神失常。剩下的一個女副處長一氣之下幹脆以身相許強行嫁給了張小強,意思是我在辦公室失去的東西,我要在臥室裏拿回來。

後來張小強催人淚下地對我說,他曾滿懷憧憬,以為他未來的生活將會有200種可能,可是他現在知道他的生活隻有2種可能——晚上回家吃飯和晚上不回家吃飯。

那一段時間我擔心張小強會有什麽不測,所以經常去張小強的辦公室探望他。每次都看見他神情淒然地坐在那裏,看著他桌子上玻璃缸裏養的一隻綠毛烏龜發呆。我問他在幹什麽,他指著烏龜說,我正在看規定(龜腚)。

後來也有些變化,有一次我發現他不再看著一隻烏龜發呆了,他看著兩隻烏龜發呆。其中一隻烏龜會爬到另一隻的背上。他解釋說,是這樣的,上麵來了新規定。

有時候我和他一起看規定,看著看著,背上那隻烏龜會忍不住撒一泡尿。我們倆便激動地握著對方的手互相鼓勵說,上麵的規定又變(便)了。

我知道張小強要做一個合格的人民公仆的確很不容易,要遵守很多規定,比如說:

1、不準與男上司搞同性戀,不準與女上司搞婚外情;

2、不準公開加入黑社會,不準用公款雇凶行刺領導或同事;

3、不準任命坐台小姐為計劃生育委員會主任;

4、上班時不準與女大學生裸聊;

5、下班後不許與打掃衛生的中年婦女一起瀏覽黃色網站;

6、到外地出差,晚上不準在賓館門口四處找小姐;

7、與小姐辦完事,不準將電話號碼留給小姐,也不準殺人滅口;

8、與私營企業老板吃飯,不準在陪同前來的女秘書的酒裏投放春藥;

9、夫妻感情好的,原則上不準包二奶,也不準說服愛人參加換妻俱樂部;

10、貪汙受賄被人舉報,不準將責任推給老婆、孩子、父母、兄弟;

11、到基層吃飯,不準點金絲猴和白鰭豚為難餐廳工作人員,飯後打白條要用標準宋體書寫,不準用狂草;

12、下鄉扶貧,接受電視台采訪後,不準趁人不備將扶貧物資原封帶回;

13、開會坐在主席台時不準打瞌睡;

14、不準請80後作家代為起草工作報告;

15、每月以房事為由上班遲到原則上不準超過三次;

… …

等等。

這也不準,那也不準,張小強隻好固步自封,眼看著自己的身材一天天豐滿起來。有一次機關組織獻血,張小強處長以身作則,第一個挽起袖子把手臂交給年輕的小護士。小護士捧著漢白玉一樣潔白、粉藕般的胳膊,含著淚半天都舍不到找到血管。開采油田般的鑽了很多孔,最後終於把針紮進去了,卻流出了一百毫升的豬油。

我們都很同情張小強。但我們都希望張小強在這個位置上一如既往地坐下去。這樣當我們偶爾為非作歹,作奸犯科的時候,就會有一個和藹的領導同誌把我們安全地營救出來。

張小強在這方麵是很有辦法的。王小毛的一個客戶,是港澳同胞,有一次在嫖娼時不幸被我公安機關一舉擒獲,罰款不說,回鄉證上還被蓋了“淫蟲”兩個紅色大字。他沮喪地來找王小毛,問能不能想辦法把這個記錄去掉。王小毛就去求張小強。張小強看了看說,“可以,不過要適當收一點工本費。”

王小毛說錢不是問題。

過了一星期,張小強把回鄉證還給港商,說弄好了。港商高興地打開一看,上麵是三個紅色大字:“非 淫 蟲”。

港商還是覺得不妥,再去求王小毛。王小毛再去找張小強,張小強說,“沒問題,但要再收一點墨水費。”

錢不是問題。

又過了一星期,張小強把港商找來,對他說:“這次真的辦好了。”

港商趕緊接過回鄉證,隻見上麵有五個紅色大字:“非洲淫火蟲”。

其實我們都知道張小強基本上是個清官。港商的錢除了一部分的確交給了辦事人員以外,絕大多數都落入了王小毛的腰包。很多人處心積慮地想賄賂張小強都沒有得逞,這是因為張處長身邊有小酒、小毛、小花這些如狼似虎的人民監督員。隻要我們一發現有企圖腐蝕張小強領導的蛛絲馬跡,就會立刻蜂擁而上,請當事人到飯館做思想工作,從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一直講到八榮八恥,直到他痛心疾首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地決心痛改前非,並且痛快淋漓地為晚飯埋單,我們才帶著助人為樂的喜悅心情,以及收繳的行賄證據滿載而歸。

隻有一次我們沒能瓜分贓物。那回張小強帶我們到他樓下,對我們說,他前兩天不小心向人透露了他對石雕的喜好,結果有人從市曆史博物館門口把這個給送來了。說完他一指門口,隻見一左一右兩隻巨大的石獅子凶狠地盯著我們。

我送給你們了,張小強說,你們把他們帶回去吧。

我們紛紛落荒而逃。

不久前我們四個人一起吃飯。張小強忽然問我們,你們還記得唐老師嗎?

我們問哪個唐老師啊。

張小強說小時候教我們美術的唐老師,他前不久來看我。

我們說唐老師來看你幹什麽,給你補習畫小蝌蚪找媽媽嗎?

張小強歎口氣說,是為了他女兒工作的事。他求我把他的女兒從縣城調到市美術館。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張小強,這事兒難辦嗎?

張小強沒有回答,隻是神情黯然地說,唐老師很老了,頭發都白了,骺著背。以前他多幽默啊,現在跟我說話老是千恩萬謝的,還給我帶來這個。

張小強從他的包掏出一個大紙包,一打開,一股茶葉清香飄在房間裏。

張小強說,這是唐老師從他們家鄉茶場帶來的,采下來都是四葉的春茶,好茶啊。可惜他來找我那天下大雨,他摟著書包在雨裏走了半天,人都濕透了,茶也潮了。

張小強停了一會兒,又說,你們知道嗎?唐老師見我的時候,看到茶包濕了,差點都快哭了。

我們沉默了半晌,李小花忽然指著張小強說,張小強,這件事你要是不給唐老師辦好了,我跟你沒完!

王小毛說,張小強你說吧,美術館要多少錢,我出!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其實,我們都還很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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