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小酒

我去按鄰居家門鈴玩兒了,挨完罵就回來,有事請留言。
正文

回國記(四)

(2009-01-21 11:07:39) 下一個
(2007年11月)

過了沒多久門鈴響了,我一個健步衝過去把門打開,隻見一個男人正站在那裏探頭探腦。一身的衣冠楚楚,要不是頭上戴著圓桶帽,我還以為是中央電視台的李詠。

隻聽服務生李詠謙虛地問,“先生您好。請問是您要的電瓶車嗎?”

王小毛從我後麵擠上前來,把我撥到一邊說,“我叫的。我是戶主。稍等一下,我們馬上就好。”

我興高采烈地往外走,忽然想起來又回頭假惺惺地問沙發上的小張阿姨:“小張阿姨跟我們一起去吃點兒嗎?”

小張阿姨也假惺惺地說,“不去了。餓一哈奏回去了。”

我問王小毛,怎麽小張阿姨不住這兒啊。

王小毛說,你來了,我擔心小張阿姨留在這裏不安全。快走吧。你操什麽心啊。今天周末,小張阿姨放假休息。

我們坐上停在門口的電動高爾夫球車,服務生李詠在前麵駕駛座上拿起報話機說:“獵鷹獵鷹,毒蛇已經出洞。”

我拽拽身邊的王小毛,悄悄地問,這說的是我們嗎?前麵不會有埋伏吧。

王小毛安撫我說,“別怕,一會兒就到。”他拍拍服務生李詠的肩膀:“師傅,我們去會所。”

電瓶車在蜿蜒曲折的小區道路上緩緩地行駛。天色已晚,路兩旁黑黢黢的房屋和樹木躲在夜裏冷靜地蔑視著我。入秋的晚風忽然襲來,我揪緊外套,感覺身上一陣陣涼意。

好不容易車停在了一座張燈結彩氣勢宏偉的圓頂大房子前。我鬆了一口氣,急忙跳下車。王小毛介紹道,這是我們小區會所。

我一邊跟為我們開門的門童握手一邊說,我知道我知道,過去我們都叫食堂。

王小毛說,也不一定是食堂。現在澡堂、理發店、幼兒園什麽的也叫會所。

走進寬敞明亮的會所,紅地毯的兩邊站滿了身著旗袍的女子,笑盈盈地齊聲問候我們:“先生好。歡迎光臨。”

我嚇了一跳,忙擺手說,別客氣。我們就是來吃飯,不幹別的。

王小毛笑道,你以為你還能幹什麽別的呢。

正說著站出來兩位領座小姐,帶我們步入空曠的大廳,走到一張大飯桌旁。還沒坐下,從兩旁呼啦一下衝上來二十多個女服務員,將我們團團圍住。

我失色道,幹什麽幹什麽,你們不要亂來啊。

和藹可親的女服務員們七手八腳地幫我們脫下外衣,拉開座椅,擺好餐具,遞上厚厚兩本皮麵燙金的菜單,問我們,“兩位喝什麽茶?”

我正想說話,王小毛開口了,“極品普洱。”

我疑惑地看著王小毛,他隨意地翻著菜單,問我,“想吃什麽菜?”

我問王小毛,“合著是你請我吃飯對吧?我可沒有人民幣。”

王小毛說,“我請我請,你緊張什麽。”

我知道王小毛的脾性,就寬慰他,“那我們就簡單一點好了,不要太破費。有沒有清淡的,比如說海參鮑魚?”

女服務員在一旁插話說,“我們剛到的大閘蟹,先生要不要嚐一嚐?”

王小毛問,“是真的嗎?”

女服務員認真地點點頭,“當然是真的,親自從陽澄湖爬過來的,您要不要去後麵選一下?”

王小毛說,不用了,給我們每人來兩隻吧。要有黃啊,沒有黃不給錢。

女服務員說,放心吧,肯定有黃。還要什麽菜?

王小毛合上菜單,熟稔地說,“要兩盅竹蓀魚翅羹,一斤基圍蝦,一個吉祥拚盤,再炒一個時鮮蔬菜。”轉過頭來問我,“夠了吧?”

我一邊拚命翻菜單尋找價錢一邊虛與委蛇地說,“夠了夠了,小毛你點那麽貴的幹什麽,其實給我弄倆窩頭加鹹菜就行。”

女服務員插嘴說,對不起先生,我們這裏沒有窩頭,要不您換一個鹹菜燉山雞?

王小毛揮揮手說,就這樣吧。不夠我們再點。對了,喝什麽酒啊?

我說,隨便吧。小毛你再要茅台五糧液什麽的我跟你急啊。平民一點的,那個路易八十三什麽的有沒有啊?

王小毛瞪我一眼說,既然吃蟹,我們還是喝黃酒吧。哎,給我們上瓶花酒。

我笑著說,王小毛,糾正你多少次了,是花雕,不是花酒。

王小毛也笑,說,花雕花雕。那什麽,服務員,來一瓶陳年花酒。

女服務員歡天喜地地抱著菜單走了。一邊又竄過來另外幾個,歡天喜地地替我們斟茶倒酒。

王小毛舉起酒杯說,來,讓我代表黨代表人民,歡迎小酒回到祖國的懷抱。

我也舉起杯子說,讓我們一祝王主席萬壽無疆,二祝奔波在外的李總理和張總書記永遠健康。

然後我們作開懷狀把酒一飲而盡。旁邊馬上閃過兩個窈窕的身影,幫我們把酒加滿了。

不一會兒端上來兩個金燦燦的小酒精爐子,爐子上架著金燦燦的小鍋。一個優雅的服務員走過來,優雅地挪開爐子,優雅地揭開鍋蓋,優雅地用一個金燦燦的小勺盛出一碗金燦燦的湯來。

我優雅地拿勺在湯裏攪來攪去,細細尋找了一陣,然後優雅地抬起頭來問優雅的服務員,“魚翅在哪兒呢?”

優雅的服務員鎮定地說,“化在湯裏了。”

“哦。這樣啊。你們好歹再放點粉絲安慰一下我們啊。”

優雅的服務員睜大了眼睛,驚訝地說,“那怎麽可以呢?那不是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嗎?”

魚翅雖然是無形的,湯的味道還是不錯,我們很快就喝完了。

緊接著基圍蝦跟著另一位優雅的女服務員一起上來了。另一位優雅的女服務員一邊幫我們重新布好碗碟勺筷洗手盆,調好蘸料,一邊躍躍欲試地問,“請問需要剝蝦嗎?”

我望著她吹彈得斷的纖纖細手,又望望旁邊虎視眈眈站著的一圈人,低調地說,“算了不用了,我們自己來吧。”

於是另一位優雅的女服務員就守在旁邊看我們剝蝦,我們每剝一隻她就快速地把裝蝦皮的盤子撤走,變魔術一般換上一隻新的,看得我們眼花繚亂心驚膽戰。有幾次我手顫抖著不小心把剝好的蝦掉到盤子裏,也被她麻利地收走了。害得我敢怒不敢言。

剝了一會兒蝦,換了十來個盤子,旁邊忽然有點騷動,過來兩位慈眉善目年紀稍大的女服務員,提著兩個箱子,打開了把裏麵的工具一件件拿出來擺在桌子上。有錘子、砧子、斧子、鉗子、剪子、夾子、鏟子、釺子、鑿子、銼子、鋸子。我正在想這是要拆桌子還是蓋籠子,兩位大嬸已經悉心地替我們帶好圍嘴,又掏出兩副醫用手套,一把抓住我們的手,給我們戴上。

這一切都做完了,大嬸們莊嚴地吆喝到,“上大閘蟹!”

熱氣騰騰的大閘蟹趴在盤子裏端到我麵前的時候,我不禁驚呼一聲,“哎呀,好大的小螃蟹!”

我象外科大夫般舉著手,看著麵前一大堆凶器,正有點不知所措,旁邊的大嬸催促我說,“快趁熱吃啊,還愣著幹什麽。”

見我們還有點猶豫,熱心的大嬸挽起袖子主動來給我做示範:“這樣,這樣。你要先把蟹腿掰下來。大閘蟹是節肢動物,屬甲殼綱、十足目,足就是腿。所以一共有十條腿。你要一條一條吃……你掰啊,對,使勁。前麵的這一對大腿叫螯,夾人很厲害的,你不要怕啊,它已經死了的……蟹殼不能吃啊,要吃裏麵的蟹肉。你得用鉗子把它鉗開,哎,別太使勁了。你看都扁了吧。應該這樣,對。那白的就是蟹肉。吃啊。哎等會兒,先蘸點醋。蘸點醋好吃。你蘸得太多了……好吃吧。接著吃啊。現在你要把蟹背殼掀開,先拿錘子敲,小心點,不是砸坑。你敲的這是搖滾吧……你看敲鬆了嗎?敲鬆了拿那個斧子把頭蓋掀開,那個肚臍眼也掀開。哈哈,看見裏頭了吧。這些是蟹腮,不能吃的,也不好吃。我嚐過。這裏麵是蟹心,不能吃,吃了跟螃蟹一樣。又霸道又小心眼。這塊是蟹胃,是法海變的。法海知道嗎?他是個壞人,幹涉婚姻自由,第三者插足。你聽過天仙配嗎?哦不對不對,是白蛇傳。”

我說,“大嬸您太有學問了……哎不對啊,大嬸這大閘蟹怎麽沒黃啊。”

那邊小毛也叫,“是啊,不是說有黃的嗎?沒黃不給錢啊。”

“誰說沒黃!”大嬸氣憤地說。她從箱子裏搬出一台光學顯微鏡墩在桌上,然後小心翼翼地用牙簽從蟹身裏挑出一點東西,放在顯微鏡物鏡下麵,理直氣壯地對我們說,“看看這是什麽!”

我和王小毛紛紛把頭湊到目鏡前,果然一塊巨大的黃澄澄的東西映入眼簾。

我們覺得慚愧萬分。我趕緊就著顯微鏡把牙簽上的蟹黃塞進嘴裏。品味著說,“有黃有黃,味道很好!小毛你怎麽瞎說呢。”

小毛委屈地說,“我什麽也沒說啊。都是小酒你說的。讓人大嬸那麽傷心。”

善良的大嬸沒有再責怪我們,她繼續不厭其煩地手把手教我們如何使用剪子夾子鏟子釺子鑿子銼子鋸子。

好不容易把一隻蟹吃幹淨,我覺得疲勞萬分,癱在椅子上隻喘粗氣。我看看王小毛,隻見他也是神色萎頓,大汗淋漓,望著剩下的一隻蟹發呆。

大嬸還在一旁鼓勵我,“吃啊吃啊,還有一隻。”

我虛弱地說,“大嬸我實在不行了,要不剩下這隻您替我吃了吧。”

大嬸說,“哎呀不可以的。我們這裏不收小費的。”

這時候聽到遠遠有人吟道,

“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裏春秋空黑黃。酒未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順薑。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

我們舉目望去,隻見收款台那裏亭亭玉立著一位穿西裝套裙的女子,臉若銀盆,眼如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我和王小毛對看一眼,不約而同地說,“來啊,把這蟹給那位寶釵姑娘送過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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