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炸藥包事件,我變得有些憂鬱。王小毛也很配合地沉默著,一路無話。夜幕快要降臨的時候,我們終於開回了他在市郊新買的別墅。
別墅小區的路口豎立著巨大的售房廣告牌,在夕陽的映射下熠熠生輝。上麵寫著“至尊經典歐陸風情”,下麵還有一行小字“居裏夫人已在本小區購房!居裏夫人將與您為鄰!”
我問王小毛,“你們把居裏夫人的墳遷這兒來啦?”
王小毛說,“是有一個女的,姓居名裏,在這兒住。現在她每天上派出所要求改名字。因為不斷有人去她家裏敬獻花圈,還有少先隊員組織前來瞻仰遺容。可是小區不同意她改,因為售樓處當初跟她簽了合同,隻要有一幢樓賣不出去,她就不能搬家,而且必須還叫居裏。”
車開到小區門口,崗亭外麵年輕的保安俯下身看了看車,又檢視了一下駕駛座上的王小毛,扭頭喊了一聲,“起杆,放行!”而後“啪”地立正,右手舉到帽沿,給我們敬了一個禮。
王小毛向保安點點頭往裏開。我忙指揮王小毛,“倒回去倒回去。”
王小毛一邊倒車一邊問,“什麽東西掉了?”
我沒理他。看倒得差不多了,我說,“行了,往前開吧。”
車開過保安身旁,他又“啪”地給我們敬了一個禮。
我高興地忙對王小毛說,“倒車倒車。”
王小毛有點莫名其妙,“又有什麽問題?”
我說,你就倒一下唄。
我第三次讓王小毛倒車的時候,他不耐煩地說,“你到底想幹什麽啊?
“沒幹什麽。長那麽大還沒人給我敬過那麽標準的軍禮。你就讓我再多過把癮嘛。”
王小毛強壓怒火,徑自把車開過崗亭。我大叫“停車停車”,緊接著去搶方向盤。
王小毛隻好把車停下。我跳下車大搖大擺地朝保安走去。
保安看見我,慌忙立正,“啪”地進了一個禮說,“首長好!”
我說,同誌們也好!
保安又說,“首長辛苦了!”
我趕緊回答說,那什麽,為人民服務。哎,稍息稍息。
然後我顯出和藹可親的樣子,一手叉腰,一手去摸小保安的頭,笑容可掬地說,
“小鬼今年多大啦?什麽時候參加紅軍的?”
小保安還沒來得及回答,王小毛已經搶上前來,捂住我的嘴,對保安說,“別理他。他有病。剛又受了刺激。”
王小毛使勁拖著我往回走。我一邊掙紮,一邊繼續衝著小保安大聲喊,“你是哪個部隊的啊?”
坐回車裏以後,我笑著對王小毛說,“太來情緒了。仿佛又回到了抗戰時期。”
王小毛說呸!抗戰那時候你連單細胞都不是。
車曲折蜿蜒地在小區裏轉了好一陣子,終於停在一座鮮豔的小樓前。
我下車抬頭觀看,驚喜萬分地說,“王小毛王子,原來你就是灰姑娘城堡的主人。”
王小毛說,別瞎說。我們這小區的房子是法國建築師設計的。
我說哦,難怪有點像巴黎迪斯尼。
王小毛從包裏掏出沉甸甸的一大串鑰匙,又按了一大串密碼,打開了三道房門。我聽見一大串銅鈴般的笑聲從屋裏傳了出來。
我疑惑地問王小毛,“家裏有人啊?”一邊推開門探頭向裏麵張望。隻見一個花枝招展的青年婦女正坐在沙發上嗑瓜子看電視,一邊拿著張麵巾紙抹眼淚。
王小毛在後麵說:“這是小張阿姨。”
我恭恭敬敬地跟小張阿姨打招呼:“阿姨您好。”
王小毛拉了我一下,悄悄地說:“小張是我的保姆。”
小張阿姨在沙發上欠了欠身,抽泣著說,“大革匯來啦。”
王小毛說,啊。這是我好朋友小酒,剛從國外回來。
小張阿姨哽咽地說,你好。大革俄還沒做飯。
王小毛說,沒事兒,您忙您的。我們一會兒上外麵吃。
我好奇地問,小張阿姨在看什麽電視啊,看得那麽難過?
走到大屏幕前一看,原來是《貓和老鼠》。隻聽見電視裏Jerry對Tom嚷嚷,
“今田餓奏立到這兒,你娃司夥把餓動嘎子。保看你娃陪瓜子美,把餓兜急咧餓端直貓個磚賠到你薩哈!”
我不無崇拜地對王小毛說,你保姆可以啊,看原版動畫片 —— 這是哪國英文,我怎麽聽不懂啊?
王小毛低聲說,小張是陝西人,講陝西英文。方言版貓和老鼠在國內很流行的。我給你用北京話翻譯一下:
“今兒我就站這兒了,你丫動我一試試。甭瞧你丫個兒高,逼急了老子拿板磚嗨你丫的!”
我說貓和老鼠不是喜劇嗎,小張阿姨幹嘛哭得這麽傷心啊?
王小毛說嗨,我這保姆有一特點,一笑就流淚,越高興越是哭得嘩啦嘩啦的。
放下行李,我開始打量王小毛的行宮。隻見上下兩層樓,金碧輝煌,瑰麗奪目。大理石地麵,水晶吊燈,紅木家私,高級牆紙,進口電器,無不透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氣派。
客廳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型油畫,畫的是一大群人神采奕奕走路的樣子。我覺得有點眼熟,努力回憶了半天才想起來這是小時候曾經特別向往的“大團結”。我走上去習慣地用手指彈彈,又滿地找手電。
王小毛說,別找了,肯定是假幣,照不出水印來。
我尷尬地笑笑,指著牆頂說,小毛你在這兒掛五個鍾,寫上北京倫敦紐約巴黎莫斯科,你家就是五星大飯店了。
王小毛說哪裏哪裏,樓上看看。
樓上有六間臥房,主臥副臥客臥兒臥辦公臥還有一間圖書臥。
我走進圖書室極目眺望說,王小毛你這個文盲,要那麽大圖書室幹什麽。
王小毛朝頂天立地的大書櫃一揮手,理直氣壯地說,擺設。
書櫃最頂上有一排金光燦爛,我使勁蹦了好幾次高也看不見是什麽書。王小毛遞給我一副望遠鏡,我才看清是一套《大不列顛百科全書》。我說,王小毛你知道大不列顛是什麽地方嗎?
王小毛說,怎麽不知道,設計這書櫃的哥們告訴我他就是大顛的。
王小毛的主臥裏放著兩張床。中間的床頭櫃上除了電話機,還摞著電話號碼本,旅遊指南,火車時刻表什麽的。王小毛告訴我說,現在有錢人臥室都擺兩張床,一張單人床,一張雙人床。有錢人想睡單人床就睡單人床,想睡雙人床就睡雙人床。
主臥當然是帶浴室的。我走進寬敞明亮的浴室,迎麵看見一個高大的豪華浴缸矗立在中央。我順著浴缸邊上的梯子爬到頂,手搭涼棚向下張望,不小心把一塊肥皂碰了下去,老半天才聽到“咚”地一聲響。我站在梯子上大聲呼叫,王小毛,你這是用來洗澡的還是用來跳井的?
我聽見傳來的回音:“跳井的跳井的跳井的……”
好不容易參觀完樓上,王小毛說,再看看地下室。
就連地下室也是四房一廳的。四房是三個保姆房一個司機房,自帶衛生間。一廳是一個活動廳,裏麵拉著一張羽毛球網。王小毛很謙虛地說,陳設簡陋了一點。目前隻有小張阿姨在這兒住。
說著樓上又傳來一串銅鈴般的笑聲。
我拉著王小毛低聲問他,你不會跟那個小張有點兒什麽吧?
王小毛正色道,小酒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我說那你還不趕緊把人辭了,就這悲喜交加的?
王小毛說,小酒你不知道,現在保姆可不好找了。工資高不說,就我們這住郊區的,人都要求配車。小張阿姨能每天堅持自己騎摩托來上班就算不錯了。
我說,你把那輛寶馬配給我,我當你保姆。
王小毛說,你算了吧,人小張好歹還是個女的。
逛了半天,我覺得有點餓了。於是提醒王小毛,咱這兒食堂開門了嗎?
王小毛說,對不起對不起,忘了都到飯點兒了。咱們這就上會所吃飯。說完走到門廳的傳呼器前按了個鈕。
傳呼器裏說,“您好小區服務。”
王小毛說,“我是6號三棟。要輛車到會所。”
傳呼器裏說:“馬上就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