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花園。旅遊的時候,隻要有花園的地方,總要做為重要的目標盡興遊覽一番。
在費城住的時候,曾買過兩年的長木園 (Longwood Gardens) 年票,有空就去,很喜歡它的大溫室。有一年晚秋時分,曾展出幾百盆碩大的菊花。有疏散離落的,也有繡球樣緊湊纏抱的。金黃、雪白兩種最耀眼,淡綠、紫黑兩色則稀有名貴。
聖誕、新年期間則是千盆聖誕紅簇擁,外加管風琴演奏。遊客可在一場開始之前進屋坐好,座位上有打印好的歌詞,會唱的歌可隨管風琴的演奏一起唱。不需排練,來自五湖四海的“唱詩班”肅穆齊整,心裏懷著很潔淨的快樂,展現出每個人最好的風度。那種和平溫暖的情調令人難忘。
春天戶外有一畦一畦的鬱金香,鑲嵌在盛開的杜鵑花的框架裏。鬱金香是烈女子,濃妝豔抹;墨綠的葉片則是英氣的劍眉,挺拔帥氣.。它們列隊翩翩起舞,爭奇鬥豔,讓人想起 Moulin Rouge 的舞台。杜鵑不似鬱金香的濃烈卻也是風情萬種,鮮豔明媚,沿池塘河邊盛開,倒映水中如同正在照鏡梳妝的少女,看著自己的影子先羞紅了臉。池中的金魚不時跳躍撩亂了花容,野鴨們悠閑地在水裏亂寫八字。
長木園裏還有一個意大利花園,僅僅是因為含有一些意大利花園的元素,比如雕塑、噴泉、水池、幾何對稱的構圖和石砌的梯田層次。跟佛羅倫薩市麥第其家族(Medici Family) 的後花園 Boboli Garden 是不可同日而語的。2003年夏我們去佛羅倫薩,因為可看的地方太多,在 Palazzo Pitti 隻有一天,還大部分用於室內的各個陳列館,在花園裏隻走了兩個小時,看了很小一部分。 Palazzo Pitti 是由銀行家 Luca Pitti 於1457年起建,想與麥第其家族比富,結果傾家蕩產也沒建成。反被麥第其家族買去,於1550年建成,從此成為曆代佛羅倫薩大公們的寢宮。 Boboli Garden 的一個雕塑洞窟 (Grotta del Buontalenti) 真是巧奪天功,無與倫比。洞窟初看是垂立的鍾乳石,再看是由滴水岩粗雕的背景,樹木、牛羊、人物,嵌入大理石雕的流暢細膩的純美裸體,令人恍入另一個世界,可謂觸目驚心。而那些大理石雕可不一般,奴隸是米開朗其羅 (Michelangelo) 的,美神維納斯是Giambologna 的,巴黎和海倫( Paris and Helen) 是 Vincenzo de Rossi 的。隻不過現在都用複製品取代了,原件珍藏於藝術館 Galleria dell Accademia。 麥第其家族對營造花園的愛好,隨他們嫁做王後和貴族的女兒們,傳到了法國和盧森堡,對歐洲的花園建造影響深遠。也算是這個著名的愛好藝術和奢華的家族,除了在繪畫、雕塑和建築之外,對文藝複興運動的另一大貢獻。
意大利花園最令人迷戀的是天堂一般純美浪漫的情調。豐饒富足的不僅僅是水果、糧食、玫瑰、牛羊、美酒,更是完美的人體和浪漫情迷的姿態。整個給人的感覺是和平、閑適、享樂、沉醉。
法國花園借鑒了很多意大利花園的元素,但與花園相依傍的房屋建築風格卻很不同。中世紀的法國封建貴族,為了混戰中的安全,大多是住在堅固封閉的古堡(Chateau)裏。在古堡旁邊添建花園的時候,又追求無微不至的細節,幾何圖形的絕對對稱,無一棵雜花亂草,再加上保守呆板的古城堡,事實上與意大利花園形成鮮明的對照。如果意大利花園是美麗青春浪漫迷人的少女的話,法國花園則是打了一輩子仗的老軍人,嚴肅刻板不苟言笑。
當然不是所有的法國花園都這樣。象上個世紀二十年代,莫奈(Monet)在 Giverny 的花園,完全是自然的田園牧歌式的。他在那裏畫的池塘浮萍和草垛,成為印象派的代表作。
英國花園粗看是自然的,實則對於物種的搜尋挑選是費盡心機的,也許是受了達爾文的影響,獎勵搜羅全球的奇花異草。花卉的種類、顏色的搭配、開花時間、植株高度、土壤氣候、因地形設計等等,都看來自然,其實煞費苦心。使得花園更象植物研究試驗園。
中國的花園文化博大精深,風格多樣,有闊大有袖珍,有柔有剛,不敢妄加評論。但以一個外行的膽量來亂講一氣,不論是皇家園林的頤和園,還是寸土寸景的蘇州園林,都處處表達了東方哲學的精神。人相對於自然是渺小微不足道的。景中不見人,可見的是山水花草樹石;是春夏秋冬四季;是太陽和月亮,日影和月光;是山之光水之影。即使人工堆砌的山石,挖掘的池塘,也不要意大利式的正方形橢圓形等精確的幾何形狀。石岸要曲折,低欄須回旋,亭台樓閣要立飛簷。藤廊、花樹、欄靠、漏窗,一切都和諧地歸入自然。人在景中所有感官的享受都是自然的協奏。人融入其中已失去了自我,天人合一。但又不是真正的純自然,是詩化了的煽情的一種境界。從煽情的角度來說,與意大利花園有異曲同工之妙。隻不過意大利花園裏擠滿了上帝按照他的形像做成的大寫的人,青春浪漫享樂。
佛羅裏達的熱帶花園是隻能觀賞植物,不能看建築的。比如 St. Petersburg 的Sunken Garden 和 Orlando 的 Harry P. Leu Gardens。熱帶植物的茂盛、肥碩、豔麗,連同濕熱的空氣,都有一種蓬勃的力量。給人的喜悅也是濃烈得化不開的。
有一個令人難忘的小花園,是屬賓夕法尼亞大學的。依山坡有梯田式的花園或草地。上下兩層之間是不規則的亂石砌成的。就在這幾乎是垂直的石牆縫裏種些小花,非常別致。
到了我們買房子的時候,房子倒是其次,首先看好的是方方正正的兩畝大的後院。按說有條件實踐設計和製造花園的夢想了。可到了份兒上,磚石水泥、丈量畫圖,這些實際問題還真無從下手,又沒有足夠的財力請人幫忙。就像可以滔滔不絕的講授聚變裂變原理卻造不出原子彈的理論物理學家一樣,深深地沉入葉公好龍的心境不可自拔。隻好隨便種上葉子植物、菊花、玫瑰、野菊、鳶尾、草蘭等多年生植物。蒲公英類的雜草再鬥它不過,幹脆投降。一任偌大個園子變成了魯迅家的百草園。還好,野兔、鬆鼠、鳥、蛐蛐兒、螞蚱、蝴蝶、蜜蜂全把它當成樂園。狗尾巴草與杜鵑、玉米、韭菜、大蔥、黃瓜、豆角、西紅柿公平競爭,誰能長誰長。偶爾有野兔、鬆鼠吃剩下的黃瓜、豆角、西紅柿什麽的我們也能嚐嚐鮮。遊泳池則變成野鴨們戲水洗澡的淡水湖了。還有一隻很大的有十幾斤樣子的 shrew 經常光顧。更有甚者,去冬一隻紅狐狸常在我家院中出沒,被早起的鄰居拍了幾張照片送來,嚇了我們一跳。以前常常是夜不閉戶的,從此留神門窗,免得在西半球上演新聊齋。
春夏秋時節,拿把剪刀去後院,杜鵑、玫瑰、菊花、野菊,乃至狗尾巴草都可以剪一把來插瓶。大蔥、香菜、生菜、西紅柿乃至蒲公英,灰菜,馬齒莧隨便揪一把都可以拌一碟美味佳肴。但在一片亂紛紛的雜花生樹中,心裏總有一個綠藤纏繞的,關於拱門、噴水池、曲徑通幽的打不開的花園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