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屆

每個人都生活在一個特定的時代,我們並不比別人特殊,隻是恰恰是我們這些人趕上了那個歲月,而被冠以“老三屆”的稱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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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說紅樓夢之四:紅樓酒令》

(2009-02-25 03:01:58) 下一個
                                                  《戲說紅樓夢之四:紅樓酒令》

丹草:

前文說《紅樓夢》遊戲,提到賈母因大觀園裏的媳婦婆子聚眾賭博大光其火,又是打又是罰的,這可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代理總管探春大事化小地勸了兩句,賈母忙說“你姑娘家不知道這裏頭的厲害”。那這裏頭的厲害究竟是什麽呢?原來是“夜間既耍錢,就保不住不喝酒”。

在《紅樓夢》裏,喝酒確實是常伴著遊戲的,公平地說,主子一點不比奴才老實。抄家以前,三天兩頭兒飲酒開宴,看戲聽曲還嫌不過癮。比如第四十回,賈母帶著劉姥姥及一行眾人逛大觀園,叫了十二個唱戲的女孩子在藕香榭助興,每人一把烏銀洋塹自斟壺,一個什錦琺琅杯,還覺得不夠,說:“咱們先吃兩杯,今日也行一個令,才有意思。”

老三屆:

酒這個東西引出的事可不少,時髦詞:酒文化。酒文化都包括什麽,不好說。但釀造、勾兌、酒器及酒令顯然是應該包括在內的。喝多了酒,胡說八道肯定不能算酒文化,可偏有個李白卻是喝得越多寫詩越“神”,詩仙的詩,有誰敢說不文化的,是算喝醉了的功勞呢,還是酒的功勞呢?

賈母雖然愛熱鬧,但行起酒令來非鴛鴦不可。鴛鴦先吃了一杯令酒,這有點兒受軍令狀一樣,有資格當令官了。於是說:“酒令大如軍令,不論尊卑,惟我是主,違了我的話,是要受罰的。”

酒令又分雅令和通令。雅令玩起來是:先推一人為令官,或出詩句,或出對子,其他人必遵此規矩,錯了要被罰酒。賈母玩的當然是雅令。可是座中有一背叛了本階級的劉姥姥,見事不妙,要“撒油那拉”。說:“別這樣捉弄人家,我家去了。”賈府這幫子,讓劉姥姥來就是當開心果來的。豈能輕饒了她。鴛鴦一聲喝:“拉上席去!”跟開批判會似的,一群小丫頭子們把劉老太太硬拉回來了。劉姥姥還不服,鴛鴦更加了句:“再多言的罰一壺。”把貧下中農給鎮壓了。後來喝多了,到處出醜現眼。

丹草:

那次行令,鴛鴦說一副牌,眾人對一句,詩詞歌賦、成語俗語不限,都得壓韻。開頭是挺雅的,如賈母的“六橋梅花香徹骨”,薛姨媽的“梅花朵朵風前舞”,史湘雲的“日邊紅杏倚雲栽”,薛寶釵的“水荇牽風翠帶長”。林黛玉一不小心,把《西廂記》裏的“良辰美景奈何天”給說出來了,結果讓薛寶釵抓住小辮子,教訓了一通:“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正經書看也罷了,最怕見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喝一口酒,吟詩賦曲費這麽大勁,反而覺得好玩,也許這就是雅吧?不過要說取樂,這些人都比不上劉姥姥。

鴛鴦道:“中間‘三四’配綠紅。 劉姥姥道:“大火燒了毛毛蟲。”……鴛鴦笑道:“右邊‘麽四’真好看。”劉姥姥道:“一個蘿卜一頭蒜。”

又壓韻又好聽。劉姥姥雖然沒受過教育,把那些雅的都比下去了,比王夫人更強遠了。這位夫人真是最苯的,輪到她,隻能讓鴛鴦代說,可沒人敢嘲笑她。

老三屆:

雅有雅的妙處,粗有粗的哲理。劉姥姥要是也跟夫人小姐們出口成章、之乎者也,就沒趣了。

俗酒令在文學作品中屢屢出現。拿現代小說《鐵道遊擊隊》來說,裏麵的挖煤工人魯漢行的酒令就很俗,但很有生活氣息:“高高山上一頭牛,兩個犄角一個頭,四個蹄子分八瓣,尾巴長在腚後頭!”

夠老土。可是物種學的特征都說得很清楚,且韻協律正,一、兩、四、八,幾個數字又好記又有趣。我不僅看一遍就記住了,還學了那個“腚”字。查字典是屁股的說法,可高興壞了。小學五年級的事。

現在時行的“兩隻小蜜蜂”酒令,較之劉姥姥和魯漢就更俗了,比直接的打情罵俏強不到哪兒去。

還是說說雅的。唐才子申屠澄上任途中,遇大雪阻路,夜宿人家。主人家燙酒饗客。申引《詩經》句行雅令:“厭厭夜飲,不醉不歸”。主家女兒回令:“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亦是《詩經》中句,但隱去“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暗示愛慕之意。申屠澄大喜,當場求婚,喜結良緣。你看,肚子裏裝點兒東西,還是真有用。怎麽也算自由戀愛不是,比父母包辦和婚姻介紹所好。

黛玉也是滿腹詩文,暗戀著寶玉,時不時的試探一下兒。但總弄得溫吞吞的,再加上寶釵從旁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敲打著,最後竟是“水中月一場空”。

丹草:

說紅樓酒令,怎麽跟《鐵道遊擊隊》扯到一起了?

不管俗還是雅,說酒令都是為了喝得更熱鬧,跟請人唱戲是一個目的。不過聽別人鬧似乎不過癮,不如自己鬧,就象今天唱卡拉OK一樣。

正月十五元宵節,大觀園請了女先兒說書彈曲子,賈母嫌“這些書就是一套子”,鳳姐提議“傳梅”,行一套“春喜上眉梢”。賈母便命人拿了黑漆銅釘花腔令鼓來,席上取了一隻紅梅,笑道:“到了誰手裏住了鼓,吃一杯。也要說些什麽才好?”

說些什麽,大概跟今天講“段子”差不多吧?當然有小姐們在場,不能上葷的,隻能說無傷大雅的笑話。這個項目的冠軍,非王熙鳳莫屬,眾人都知道“她素日善說笑話兒,肚內有無數新鮮趣令”,太太小姐還沒怎麽樣,丫頭婆子們都忙去找姐姐叫妹妹的,擠了一屋子,還跟女先兒串通了,以咳嗽為記,故意在熙鳳手裏住鼓。拿今天的話說,都是鳳姐的粉絲兒

老三屆: 

這“傳梅”乃屬酒令中的“花枝令”。什麽花都行,也有傳彩球的,或任何現場能找到的東西。拿鮮花傳令,當然比拿塊抹桌子布好。也得和那專用的“黑漆銅釘花腔令鼓”配得上不是。 

白居易還寫過《就花枝》,有“就花枝,移酒海,今朝不醉明朝悔”的句子。 

引《鐵道遊擊隊》不過是說酒令的雅俗之分,且傳承至今。文人雅士,引經據典,弄點兒酸酸的;大老粗們來葷的,要喝好,喝爽。也有行的是雅令,結果弄成俗的了。這事兒就在《紅樓夢》二十八回裏頭。 

那次是寶玉的令官,他出的令夠複雜:“如今要說悲、愁、喜、樂四個字,卻要說出女兒來,還要注明這四個字的原故。說完了,喝門杯。酒麵要唱一個新鮮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風一樣東西,或古詩舊對、四書五經成語。” 

結果讓薛蟠這個紈絝子弟弄出什麽“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女兒愁,繡房鑽出個大馬猴”這樣貽笑大方的句子來,且越說越下道了。

丹草:

那次喝酒沒有小姐(此處隻取這個詞的原意),粗的俗的葷的就都來了。要說女兒隻有一個,那是錦香院的妓女雲兒,雖以賣笑為生,也還俗而不粗,不象那次陪薛蟠、賈珍等在寧府喝酒的小廝那麽不堪。 

還有一個可算半個女兒的,是唱小旦的蔣玉菡。他說完女兒詩,唱完小曲,拿起一朵木樨來作席上生風一樣東西,念道:“花氣襲人知晝暖。”薛蟠立刻跳起來:“該罰!該罰!”原來這花襲人乃寶玉的“貼身”丫環。蔣玉菡趕緊賠不是,寶玉見他“嫵媚溫柔,心中十分留戀”,將一個玉扇墜送給他,蔣玉菡回贈了茜香國的大紅汗巾子……行個酒令,引出多少事兒來,到後來愛妾也成了人家的,皆由此而起。

不過那時寶玉尚未覺悟。第六十二回,他跟寶琴、平兒一起過生日,還興頭頭地說:“雅坐無趣,須要行令才好。”這一回裏的酒令更熱鬧了。

老三屆 :

沒錯,行什麽令還沒選好呢,“湘雲等不得,早和寶玉‘三’‘五’亂叫,猜起拳來。那邊尤氏和鴛鴦隔著席,也‘七’‘八’亂叫,搳起拳來。平兒襲人也作了一對。叮叮當當,隻聽得腕上鐲子響”。真是讓曹雪芹寫活了,三對兒劃拳的,要都是什麽“三、五”的喊就貧了。平兒和襲人,不寫兩人嘴裏說什麽,可腕子上的手鐲碰得叮當響,激烈程度可知。一對淑女,摞胳膊,挽袖子,嘴裏吆喝著,手上比劃著,一幅活生生的畫麵。

劃拳,是行酒令裏最大眾化的一種,不僅布衣喜歡,販夫走卒喜歡,這不,寧榮二府的千金、公子哥兒都喜歡。 

唐時,管劃拳叫“拇戰”、“招手令”、“打令”。玩法是以手指或圈、或曲等不同姿勢代表某個數,兩個人口中各喊一個數,手姿表示另一個數,誰喊出的數是兩人手姿示數的和,誰贏,輸的喝酒。喊的詞雖說是數,但都帶吉利意思。如:“一個喜”、“二相好”、“三星照”、“五魁首”、“六六順”、“七個巧”等。兩人越趕越快,氣氛火爆。 

《紅樓夢》裏的小姐公子也是俗帶雅,劃拳的贏家是要給輸家出題目的。當然是怎麽難為人怎麽來了。到普通老百姓的劃拳上,絕不耽誤這工夫。有想疼了腦仁兒都“濕”不出來的工夫,不如再多劃兩把,多喝兩口。

丹草:

如果酒令也分文、武的話,那劃拳肯定算“武”的了。

那天開始不知行什麽令好,黛玉建議抓鬮兒,香菱拿了筆硯,將各色令寫了,第一個抓出來的是“射覆”,用寶釵的話說 :“把個令祖宗掂出來了 !

此令想必很有曆史了,而且“比一切的令都難”。玩法是先擲骰子,對了點的二人射覆。第一個人覆一個字,影射跟眼前事物有關的一句成語,第二個人猜到這句成語後,要想一個與此相聯的典,射一字。不但複雜,而且拐好幾道彎,別說丫頭了,就是湘雲也嫌它羅嗦,說:“沒的垂頭喪氣悶人,我隻猜拳去了。”這話,聽著跟梁山泊李逵說的差不多。

史湘雲這個人物,是許多紅迷的最愛,性情中人,魅力不讓釵黛,有人認為其原形就是曹雪芹的表妹,評《紅樓夢》的脂硯齋。她的豪放嫵媚、簡斷爽利、能俗能雅,在這一回表現得淋漓盡致。隻看她劃拳贏了,如何限酒底酒麵 :“酒麵要一句古文,一句舊詩,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還要一句時憲書上有的話 : 共總成一句話。酒底要關人事的果菜名。”

老三屆 :

這一段異常精彩。湘雲定下的規矩,自己竟先輸了。“寶琴笑道:‘請君入甕。’大家笑起來,說:這個典用的當。”剛剛要難為人的什麽古文、舊詩、骨牌名、曲牌名等湊成一句話的古怪要求,套在自己頭上了。

湘雲自然是胸有成竹。會玩兒,還能拿得住架子,又喝酒又吃肉地就是不說酒底。把大夥兒耗夠了,來了一句經典的:“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哪有桂花油。”

看樣子,當時的桂花油也未必是個稀罕物兒,要不怎麽會招得一幫丫頭找上她:“雲姑娘會開心兒,拿著我們取笑兒,快罰一杯才罷!怎見得我們就該擦桂花油的?”

賈母不在,這夥人就反了天,沒人敢管。這叫“老貓不在家,耗子上房柭”。湘雲也是撒開了,盡情痛飲,又演一出“醉眠芍藥茵”。

丹草 :

賈母不在,鳳姐也不在。皇室的一個老太妃薨了,大觀園的領導都得去隨祭,“凡有爵之家,一年之內不準筵宴音樂”。可剩下的這幫,好容易逮著這麽個機會,喝酒行令不算,有的醉倒在石凳上,枕著芍藥花睡覺,有的穿著石榴裙在泥裏打滾……白天鬧完了,還嫌不夠,晚上又接著鬧。

這天晚上,本來是打算悄悄兒玩的。怡紅院的八個丫頭,每人湊了分子,“早已交給柳嫂子預備四十碟果子”,而且“已經抬了一壇好紹興酒藏在那邊了”。等查夜的婆子走了,做四五次才搬了過來。當然又得行令。

這次屬於地下活動,襲人說:“斯文些才好,別大呼小叫,叫人聽見。”麝月建議拿骰子搶紅,寶玉說沒趣,不如占花名。眾人一聽都來了情緒,又嫌人少不熱鬧,於是重開門戶,去請諸位小姐,連打算鑽被窩的也給“死活拉了來” 
 
第六十三回的“群芳開夜宴”,引出了多少紅學家的筆墨,連夜宴圖也整出來了。後人下的功夫說不定比曹雪芹還大。比如黛玉打趣探春命中該招貴婿,探春笑道:“這是什麽話。大嫂子順手給她一巴掌 !”有人就考證出,李紈坐的位置其實離黛玉甚遠,即便巴掌夠得著,也算不上“順手”。 
 
占花名,將一個竹雕的簽筒放在中間,裏邊裝著象牙花簽,擲骰子輪流摯簽。摯出的花簽,暗示每個女子的命運。以牡丹喻寶釵,芙蓉比黛玉,由此而始。李紈的老梅,探春的杏花,湘雲的海棠,以及麝月的“開到荼蘼花事了”,都有講究。不過這裏說酒令,就不贅述了。

老三屆 :

酒令有趣,助酒興,又比學問,有點兒像今天的智力競賽。但是圖熱鬧,喝多了,自然就有熱鬧看了。探春、李紈、寶釵是三駕馬車的“代理”CEO,也參加了“夜飲聚賭”。等她們都走了,怡紅院關了門,“大家複又行起令來”,這回是劃拳,贏了唱小曲兒,喝得“把臊都丟了”

古時還有“投壺”,想應與祭祀有關。到魏晉時,興“流觴曲水”,吟詩唱和。唐朝的“藏鉤”、“射覆”,有猜謎的味道,據說李商隱精通此道,並有“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臘燈紅”的妙句。

當代人喝酒,繼續延續著酒令,以勸酒為主了。“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抿一抿。”誰也不願意說跟別人關係不好。那就“悶”吧。三悶兩悶就“悶”到桌子底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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