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屆

每個人都生活在一個特定的時代,我們並不比別人特殊,隻是恰恰是我們這些人趕上了那個歲月,而被冠以“老三屆”的稱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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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說<紅樓夢〉之二:紅樓人物〉

(2008-12-02 02:06:10) 下一個
                                                   戲說《紅樓夢》之二: 紅樓人物    
老三屆:

        說到《紅樓夢》中的人物,我認為寫得最成功的是王熙鳳。寶黛愛情是紅樓的主線,圍繞這一主線的有好幾百號人。尊貴者有賈母,貧賤者有劉姥姥,當中又有主子、丫環、奴仆,丫環還分“有臉麵的”和伺候“有臉麵的丫環”的丫環……。一個字:亂。這麽個大家庭,不光人口多,事還多,吃喝拉撒睡屬日常事務。喜喪之事、貴妃省親、那都是了不得的大動靜。能把這些事都料理得有條有理的,這麽些人裏就一個玩得轉:王熙鳳。

        王熙鳳可說是榮國府的CEO。從國家行政級別應是“總理大臣”的職位。有謀有略,後世研究者嗔其敗了兩府,說句公平點兒的話,除了腐敗些,她的所作所為真是不讓須眉。沒這麽個人撐著,說不定敗得更快。

        要說她所受教育並不多。她從不參與什麽聯句、對詩等酸文醋字的活動。但其言其行無不恰如其份地顯示了她的地位,又含蓄有致,不顯山不漏水地把意思表達得清清楚楚,還不傷人。其言談絕對是外交事務發言人必學的範本。

        王熙鳳是個人物!

丹草:

        曹雪芹是否也給王熙鳳這樣的行政待遇,我不知道,隻知道他那些膾炙人口的話語,相當一部分都照顧了王熙鳳。她口中多少痛快淋漓的話,至今在我耳邊轉悠,可隨口掂來。不過這個人物我且放下,下次再說,我暫時先回到林黛玉那兒去。

        你曾寫過北大荒的封河場麵,不說“武封”的壯觀,就連文封也是驚心動魄。真有你的,把連接梁口的木樁、竹箔、鐵箔的冰絮子比做“也難綰係也難羈”的輕浮柳絮,也還罷了,居然會想到林黛玉的“柳絮詞”,淒涼地吟什麽“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在那冰天雪地的北國,正該“且撕了《紅樓》《西廂》,盡付與《水滸》強梁”。文化革命中的紅衛兵小將,就是不撕《紅樓夢》,起碼也應該有薛寶釵“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的豪情。頂不濟,也還可以欣賞史湘雲的“卷起半簾香霧,空使鵑啼燕妒”嘛。

老三屆:

        說得不錯,“書生落拓更疏狂”或至少也是“才自清明誌自高”。但麵對大自然的淫威時,也隻得在人屋簷下,怎能不低頭。那梁口走人的跳板和我們要立足拔起竹箔的大梁上是薄薄一層冰霜,賊滑,稍不留神,可不是“上青雲”而是“進冰河”,蘸成糖葫蘆,頂了鍋蓋,那就“光榮”了。當時還不想光榮,“春不管”也就算了,那就隻有請組織上管,雖然管得嚴點。明知CEO王克扣月例銀兩拿去放高利貸了,想想也算了。果不其然,沒多久《水滸》都成投降派了。

        人與自然之間,既是交往,也有較量。我覺得即使較量,也應要先尊敬自然。尊敬並不表明臣服。什麽事都是這樣。

丹草:

        林妹妹的“飛燕泣殘紅”不適合北大荒,淚珠兒和飛花恐怕都得在空中凍住。瞧人家王熙鳳多精神。自然她事務繁忙,無暇傷春悲秋。碰上不順心的事兒,可也不必掉眼淚,不如撒潑罵人。

        我最欣賞王熙鳳的罵人。你在《筆趣閑拾》中稱道的粗俗俚語,在她口中成為精華。嬉笑怒罵,嬌嗔威懾,欲放即放,要收就收。有她在場,眾花隻好失色,連黛玉的詼諧敏捷亦不能敵。

        以我個人陋見,法國堪當首腦的人物就該有王熙鳳的“臉酸心硬”(關於法國的衰敗,說來話長)。看人家“協理寧國府”,卯正二刻,便過來訓話:“既托了我,我就說不得要討你們嫌了。再別說你們這府裏原是這麽樣的話,如今可要依著我行。錯我一點兒,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一例清白處置。”對賈環那樣的“青年犯罪”,決不慣毛病:“我先打了你,再叫人告訴學裏,皮不揭了你的! 你哥哥恨得牙癢癢,不是我攔著,窩心腳把你的腸子還窩出來呢!”

        聽王熙鳳說話,身姿神態都在眼前。尖酸刻薄、心狠手毒躍然紙上,讓人恨中有愛。後四十回,她的插科打諢就不那麽好玩兒了,罵人也少了辣味兒。

老三屆:

        熙鳳同誌豈止說話辛辣,行為做事更是如你所說:心狠手毒。誰招惹上她,就算入了可憐係列了。賈瑞、尤二姐都犧牲在她手上。特別是尤二姐,至死還不知是誰下的套。

        法國可能真是缺這麽個主事的,可問題是誰敢在法國政壇上出這個風頭?平時浪漫優雅著稱的高盧人說翻臉就翻臉,六親不認。沒見馬拉被刺死在浴缸裏,羅伯斯庇爾給送上了斷頭台,那台子不久前剛下了路易十六的頭。都不是外人,全是雅各賓黨的同誌們幹的。行,下得了手!

        治國和治家是一個道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熙鳳對此,了然於胸。

丹草:

        聽你說話,對熙鳳言必稱“同誌”,顯見是一條船上的。你的調笑亂侃,頗得鳳姐真傳,丫頭們對她的形容,轉送給你再合適沒有了:“真真的二奶奶的嘴怕死人 !”誰被你算計上,那才是入了可憐係列呢。

        你那一句“才自清明誌自高”,又引到王熙鳳的接班人身上去了。這探春“生於末世運偏消”,治家理財不讓鳳姐(你封她什麽行政頭銜?),言談才學在她之上,可惜到了寅吃卯糧的階段,已是巧婦難為無米粥了。

        好在丫頭們仍然聽喝,仆婦小子也捧場。如今在法國,誰要學“敏探春興利除宿弊”,你就等著上街看遊行吧。咱公職人員的罷工藝術那是爐火純青,反映迅速早不在話下,現在發展到估摸著要有什麽措施出台了,就先罷它一個,防患於未然。

老三屆:

        法蘭西的革命精神咱鐵服,打從第三等級攻打巴士底獄那會兒就五體投地了。可對現在因選舉落敗而燒汽車、砸櫥窗、毀公物就不敢恭維了,這是直接抽“民主自由”的嘴巴。去年法國騷亂後,澳洲也發生類似的社會暴力。從這裏也暴露出福利社會的弊端,一部分人養活另一部分人,養活人的人不堪重負,被養活的貪無止境,一旦過了臨界點,革命就降臨了。

        寧榮二府描寫第三等級的不多。最突出的一位就是老戰士焦大同誌,灌了點黃湯,什麽都敢往外吆喝:“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恰恰讓熙鳳同誌聽到,戳中痛處,到底不敢把焦大實施了專政。焦大是塊燙手的山芋,因其有老本可吃,今天的暴亂則是所謂弱勢群體。象今天法國政府麵對著的失業、移民、及準無賴等。法國的社會及經濟問題雖還不到“呼啦啦似大廈傾”,但想要重振稱霸歐洲的雄風,實在是鼻子前頭的肉-——-聞得著,吃不著了。至於薩科齊是否有探春那兩下子,還未可知,但法蘭西輝煌不再,對於小薩可就有點“生於末世運偏消”。

丹草:

        說你是熙鳳的“同誌”,那是恭維。可能我的階級立場有問題,因為“都知愛慕此生才”,總有點想給她翻案。

        王熙鳳整人是狠了些,可正照風月寶鑒的賈瑞,怎麽說也得算自找吧。尤二姐罪不該死,畢竟犯了作風錯誤,“造釁開端實在寧”,不是杜撰。焦大說的“扒灰、養小叔子”先就出在寧國府,此公後裔賈蓉直認不諱:“從古至今,連漢朝和唐朝,人還說‘髒唐臭漢’,何況咱們這宗人家!”這小子本來跟鳳嬸子有一手,又貪上二姨娘,所以攛掇著賈璉偷取了,好來鬼混。二姐之死怎能全算在鳳姐頭上?

        再說,也不能說她一點好心眼沒有。前來投靠的窮親戚邢岫煙,能讓她占什麽便宜,鳳姐卻憐她“溫厚命苦”,不時給點特殊照顧。說到承歡賈母逗笑開心,那份孝順比得上“斑衣戲彩”,連小丫頭都跟著受益,呼姐喚妹地轉告“二奶奶又說笑話了”,好像去聽相聲。

        放高利貸,也沒什麽可指責。管著諾大一份家,不拿工資多冤哪,賺點體己,天公地道。那是人家有本事,擱今天得誇她有經濟頭腦,利已不損人,何樂而不為。榮國府虧她當家,靠那王夫人行嗎?這位倒是一會兒送劉姥姥五十兩,撈個惜貧憐下的美名,一會兒把自己的月例拿出二兩來,給假正經卻早跟寶玉初試風雨情的花襲人。沒有鳳姐,她拿什麽去仁慈?大觀園搞民主選舉,也得選上王熙鳳。

        至於“酸鳳姐大鬧寧國府”,“變生不測鳳姐潑醋”,那更得說她鬧得好。難道隻許她老公三妻四妾,還捎上鮑二家的和多姑娘麽?自己不出氣,誰替你出氣,告到賈母那兒,她也無非是說:“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從小兒人人都打這麽過。”

老三屆:

        看看你這一大通,把鳳姐整成一個革命領袖了。寧榮二府的破敗之相由來已久,到鳳姐這兒,已是無力回天了。當家的賈珍、賈政書呆子氣十足,子侄們趁機撈摸,下人更是肆無忌憚,列寧同誌教導我們說:“無政府主義是對機會主義的懲罰。”此言不虛。今天法國社會黨人的政策真是應了這句話。想想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早期譯本為《法意》)裏勾勒出三權分立的共和製,又灼有見地提出“地緣政治”概念,至今仍被奉為聖典。羅亞爾竟能喊出“抵製北京奧運”的口號,以求極左選票,也就無聊之極了。

        獨裁、專製並非鳳姐一人專有,亂世用重典乃是常理,沒見硬性推銷民主,一國接著一國地滅,自家的帳也有得算呢。被世人稱為大獨裁者之一的斯大林同誌其實有名言:“領袖來複去,人民卻留下,人民,隻有人民是不朽的!”

        鳳姐走了,卻也擔去了不少黑鍋,別人也樂得落井下石,推在她一人身上。反過來想,沒有她的堅強領導,榮國府後來的落實政策也許沒那麽順利。就像斯大林要不下狠茬子,滅法西斯恐怕就懸了。

        我這兒一個勁兒指評三色旗,好像要搶你的飯碗似的,這聊得有點亂了,打住,打住。

丹草:

        政治從來不是我的飯碗,不過好歹能覺出來:把王熙鳳和斯大林扯到一起,是聊得有點亂了。真是不把水攪渾不甘心。

        前不久因一名演員離世引起一片唏噓,有人悲歎紅顏命薄。紅顏薄命,《紅樓夢》中比比皆是。釵黛不用說了,那榮府四位小姐元、迎、探、惜(原應歎息)也好不到哪兒去,“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夢歸”。這大夢,從更泛一點的意義上說,該是“莊生夢蝶”的夢吧。王熙鳳要能早點夢醒,也許就不會那麽拚力積攢體已了。

(後記:寫此文時正值法國大選,不知怎地把老法的事和《紅樓夢》扯到了一起。算額外事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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