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紀實之四十二:北京爺們兒(上)》
引子
北京人為什麽自稱或互稱“爺們兒”,不得而知。從字麵上看,我琢磨著有兩層意思,“爺”是尊稱。一是透著輩份高,二是表示地位顯。如:這位是xx爺。“們兒”有親近之意,咱是一夥的,關係近。
要想聽正宗的北京人打招呼,得上大街。
用“爺們兒”稱呼的首推蹬三輪車的車夫。
“爺們兒,哪兒去(讀‘切’音。)?”
“西四牌樓,您呢。”
問答透著和氣、關心。坐車的是“爺”,蹬車的也是“爺”,不摘麵兒。這蹬車的從前說不定也曾是坐車的“爺”。
再就是早已絕跡了的趕大車的車把式。
兩輛騾車或馬車在大街上相遇,今天叫會車。
一方高八度的嗓子:“誰是兒子?”
另一方湊巧正吆喝:喔!(音同“我”。)
趕牲口大車的吆喝是:嘚、駕、喔、籲。各有含義:嘚--走,啟動;駕--快,加速;喔—注意,左或右轉;籲--停,刹車。
高八度會得意地哈哈大笑,占了個口頭便宜。
吃虧的一方也不服,回複一句:“哪個孫子叫爺爺哪?”得把剛才吃虧的輩份找回來。
高八度趁“爺爺”兩字的音還沒落,立刻脆聲聲地答道:“哎!”然後“駕”的一嗓子,顛兒了。那一天過得肯定爽,占大便宜了。如同大夏天喝了碗冰鎮酸梅湯那麽爽。
等兩位再見麵時,半斤白幹,一盤豬頭肉,齊合。繼續勾肩搭背,繼續哥們兒弟兄。
我現在開車啟動時總是:“嘚”;加速:“駕”;要轉彎了:“喔”;刹車時必:“籲”的吆喝著。以示此車和彼車的平等,並表示了傳承。
今天,想聽純正北京味兒--打的。的哥,那是一絕。
前不久,北京開中非峰會。的哥一句話:老家來人了!讓我笑翻,我老婆一臉莫名其妙。我解釋給老婆聽:人類號稱是由非洲的類人猿進化而來。非洲人跟全世界人都沾親帶故,今天非洲來這麽多人,五萬年前都是一家子,所以是親戚來了。但說親戚顯得平淡,不如“老家”傳神,還帶出咱們都是那兒出來的意思。絕!跟北京的哥聊天兒,你能以為他是剛開完政治局會呢。
我們就是這幫爺們兒的後代。
所以,我故事中的人物全是男性。全是從北京到北大荒上山下鄉的。不過,那個年代叫“知青”,正式稱呼叫“同誌”。“同誌”不知後來怎麽又都成同性戀了。這個世界變化快,雖然,卯足了勁兒去與時俱進,還是不時地出溜到邊上去。
有眼不識金鑲玉
去北大荒的北京人按時間可分為“支邊青年”和“知青”。支邊青年是文革前就到北大荒的,當時上海是支邊到新疆。知青則是文革中去的,這撥人最多,全國下去數千萬。
我們十二連,打魚隊,有五、六個“支邊青年”,我們叫他們“老北京”,歲數也比我們大三、五歲。我們學校這幫是老三屆中66屆的初三和高三學生。後來又來了一幫69屆的學生,(全是崇文26中的)就成了“小北京”,也叫“小69”。
還得回到“爺們兒”這個稱呼上。爺們兒還有道行深的意思,是說不知道那個人的深淺,背景來路。特別是北京人。你知道他們家是幹嗎的,你知道他們家以前是幹嗎的?天橋耍把戲的,可能原來是個貝勒爺;給人縫窮的,鬧不好是個格格!我這兒隨隨便便參加個口試,還整出個皇親國戚呢。我要一高興,天天去口試,鬧不好和玉皇大帝還能掛上一個戶口本呢,也能論上哥們兒。
故事中的主人公就是這麽一位“爺”。姓“臧”,是十連的老北京知青。還是個“反革命”!因為他晚上內急上廁所,隨手抄起張紙就用了,沒成想是老人家的像。這在當年可是大逆不道!看在是支青的份兒上,定個反革命,沒蹲大獄,就地勞動改造。我們連也有個老知青,犯得是同樣的錯誤,但出身還行,又寫了不少檢討,算了了。臧哥們兒,底潮,家庭出身不硬氣,判的就重點兒。
話說回來,當年北大荒是沒有電的,誰晚上出恭也不會先點上油燈,再說不是急到口門上了嗎。青年算是臭講究,要是老職工可能就根本不會犯這個錯誤了。好多人根本不用紙,就把廁所牆上的草泥辮子掰一塊下來,抹抹就了事。你看,廁所上一個洞一個洞的,都是當手紙使了。而且,靠女廁的那堵隔牆,洞特多。
72年,臧青年要探親回北京,到團部軍務股申請時被臭罵一頓,什麽反革命還想享受探親假,好好回去接受改造,否則無產階級的專政的幹活雲雲。
這事被團政治部主任知道了,把那個軍務股的幹事找去,一通臭擼。你小子有眼不識金鑲玉,狗爪子撓龍鱗!馬上給人家辦手續,親自給人家送去。不長眼的東西……(對不起,這裏有不少是我們自己加的料。人家主任政策水平高,絕不會這麽說。我們猜這麽說能更解氣點。)
幹事挨了一頓狗屁呲,立馬把手續給辦了。想想別扭,反革命怎麽翻天了,到處去打聽。弄明白了,氣也消了。臧姓知青的爺爺乃原偽滿洲國的總理大臣:臧士毅。解放後,臧的父親經香港去了日本,後音信全無。72年中日建交,其父也回到國內,他是為中日的長期關係派出工作去的。
後來,臧爺們兒再也沒回來。瞅瞅,這就是咱們北京人,家裏有人當總理也不虛乎,受委屈也不申辯,牛奔了,飄然而去,連點灰塵都不驚動,那叫一個瀟灑。
• 老家來人了 -玄淡泊宗- ♂ (2 bytes) (4 reads) 11/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