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紀實之四十七:珍寶島前線(下)》
前線生活
到了擔架營,第一件事就是驗血型。血還有型,多來勁兒。結果出來了,我是 A 型。還有 O 型的。打聽半天,好像沒有 XO 型的。驗血主要是為萬一負傷或獻血做準備。原來知道了血型還有這麽多用,所以剛驗出來那兩天,天天盼著前邊再熱鬧熱鬧,一是我們就可以上去真抬擔架去,二來要是有誰傷了,最好是 A 型血的受傷,我肯定一摞袖子,拿刀劃開了,就給他輸血。可等了好久,老毛子也蔫了,不怎麽鬧騰了。這血不就白驗了,要不,有個什麽流彈蹭到自己身上,也別弄要命的地方,胳膊、腿啊。然後,就大聲嚷嚷,給我輸血,我是 A 型血。
可惜,前邊局勢已沒那麽緊張了。但槍聲天天有,一會兒是機槍聲,一會兒是連發的衝鋒槍響。不用去布放地雷,也不用趴冰臥雪,我們的任務是直接配合部隊布防。
為防備蘇聯飛機的入侵,調來了高射炮部隊,我們就幫他們扛炮彈。高炮 100 的炮彈是兩截的,前麵尖尖的叫戰鬥部,後麵這一截是爆炸部,後麵的在炮膛炸開把戰鬥部推出去。也明白了什麽叫一個基數,二個基數。休息的時候就和炮兵們聊天,他們告訴我們是高炮 62 師的,剛從越南換防下來。還給我們講了不少在越南打美國飛機的事。
後來,又給新開到的 122 榴彈炮連修工事,在 117 高地。喝,多來勁,你聽聽, 117 高地,跟上甘嶺裏的動靜似的。碰上擔架營其它排的,一問:
“你在哪兒呢?”
“ 117 。你呢?”
“???。”
這一問一答,透著那麽神秘,好像都剛從總參作戰部出來一樣。
比起特務的聯絡暗號:“地瓜地瓜,我是土豆,我是土豆。”強多了。
榴炮連裏有好幾個從四川農村剛參軍的,滿嘴“啥子嘛。”我們怎麽聽怎麽像“傻子媽。”問問還不到 16 歲,從四川就給裝進悶子車,開了快一個禮拜,一下車,到了東北了。這些孩子不時鬥鬥嘴,有一次還差點兒動手點打起來。川兵,就是厲害,先自己打打試試,然後再跟老毛子比劃。
前線還有不少修路的民工。北大荒的路到開春時候要翻漿,因為是土路,冬天凍得硬硬的,跟冰道一樣。春天來了,凍土一點點化,白天化,晚上又凍,這時要是有重車開過,開化的軟土就翻起來,又粘又濘。為了保障軍車通行,各縣抽調大批民工修路,沿途還有我們兵團的拖拉機值班,隨時準備援救陷進泥裏的軍車。
我們這幫人不穿軍裝,但我們的待遇卻和解放軍差不多。吃的好,早上動不動就炸油條,中午,饅頭燉肉,有時還有大米飯。帳篷裏,全國各地送來的慰問品堆成小山。各種罐頭、餅幹就放在那兒。可比在連裏吃得好的多了。那群民工們經過我們炊事班,是又納悶又眼饞。
休息時,就跟老兵們聊天,上過戰場的跟我們講了如何聽炮彈呼嘯的聲音來辨別落點的遠近,如何識別不同槍支發射子彈的聲音來躲避。聽了之後,覺得到了戰場上,根本由不得你了。都衝,你衝不衝?你知道哪顆子彈正奔著你過來了?你也不知道再往前跑一步就和砸下來的炮彈“親密接觸”了(咱也學點時髦詞,還有什麽“零距離接觸”。但零距離用這兒不行,因為槍子或是炮彈片進了肉,那叫“過界接觸”。)。一接觸就“拜拜”了您呢!哪兒有工夫根做報告似的還慷慨陳詞一番,有那精神頭,多倒幾口氣兒好不好。
死,其實沒什麽可怕的,在你絲毫不知道的情況下就降臨了。我原來設計了那麽多的激情場麵,說句不好聽的,都是瞎掰!想開了,反倒沒什麽了,真要是碰上流彈,算你倒黴。自此,走道兒都挺著胸脯了,別哈著腰跟偷地雷的似的。不就是一死嗎?!腰板硬著點,至少倒地的姿勢會漂亮些。 TNND !豁出去了!那勁頭兒比義和團飲了神水吞了符都牛!
T – 62
前文提到,蘇聯將其最新的 T-62 坦克也派到珍寶島前線,並幾次以其為前導向中國一邊發起攻擊。該著 T-62 倒黴,覺著厲害,瞎了眼亂闖,壓上跟椴木菜墩一模樣的反坦克地雷,鏈軌被炸斷。坦克兵們爬出來,一看,不“哈喇子說”了,腳底下抹油,奔自己的“大瓦力士”去了。坦克就撂那兒了。
坦克被炸的地點靠中國一側(當然了,我們不可能把地雷埋到蘇聯那邊嗎。)。老毛子想把它拖回去。我們能幹嗎?何況,我們發現這坦克有點邪, 75 反坦克炮打上去,(東北人講話了)咋地沒咋地。距離中國的江岸這麽近,能讓老毛子再給弄回去?於是,圍繞著這輛坦克又開了戰了。
老毛子派人過來修,我們就猛掃機槍。我們摸上去要掛鋼絲索,老毛子就開炮。來回比劃了好幾次。毛子一看離中國近,就想炸毀算了,朝著這輛坦克亂轟一個點兒。據說在這坦克周圍落了上千發炮彈。不知道是毛子炮兵都是對眼兒瞄準技術發潮,還是這坦克太結實了,居然毫發沒損。可是冰層受不了這麽多炮彈,冰麵塌陷,坦克掉江裏了!
這下更好玩了,冰麵作戰改成水底較量。毛子派潛水員給坦克掛上鋼索,對岸有好幾輛牽引車在拖。我們這邊用的是礦井使的大絞盤機在絞。好嗎,兩邊練上江底下拔河了!坦克陷進泥裏,兩邊對拉,結果誰也沒拉動。還是我們這邊反應快,又派人下水,把毛子的鋼索摘了。坦克被我們拖過來了。
這下動靜可大了,繳獲蘇聯最新式坦克!了得嗎!跟攻陷了莫斯科一樣!
坦克首先被送到五林洞,當時珍寶島作戰的總指揮部所在地。我們都去看,站在上麵又揮旗子又喊口號的。旁邊還有拍電影的,那時候不知道要搶鏡頭,否則至少占它幾秒的畫麵,說不定就成個主角兒什麽的,也算永垂不朽了(很快,該新聞紀錄片就在全國播出。)。
別說,我跟這 T-62 還真有緣。大學畢業後,分到兵器部的坦克研究所,又看到它。再後來,這輛 T-62 被送到軍事博物館展覽。每次帶我兒子都特別要經過那兒,等著他問我這輛坦克的故事,於是我就口若懸河地白活起來,好像這輛坦克是他老豆兒一人繳獲的一樣。至少要讓他感覺是那樣兒。
擔架營在珍寶島自衛反擊作戰中榮立集體二等功。
死,沒什麽可怕的,刹那間就結束了,越去想越恐怖,別操那份心,費那個神的。不如多珍惜今天,珍惜活著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