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紀實之四十六:珍寶島前線(上)》
從老大哥到老修
1969年3月2日,中蘇在邊界發生武裝衝突,雙方均有死傷。
衝突地點在烏蘇裏江的珍寶島,就在饒河縣境內,離我們連百十來裏地。
中蘇之間在意識形態領域的爭論早在五十年代末就開始了,爭論的原因和焦點已過去五十年了。普通老百姓能知道多少底細。
在記憶中,解放初期,什麽都是“蘇聯老大哥”。仍留在腦海中的有兒童電影《丘克和蓋克》;有《夏伯陽》,夏伯陽躍馬揚刀和在馬車上用重機關槍掃射的鏡頭至今印象深刻。還有什麽《風從東方來》、《靜靜的頓河》、《2X2=5》、《青年近衛軍》、《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及後來受到嚴厲批判的《第四十一個》。
文藝演出也看了不少,由於家裏工作的關係,我看過蘇聯國家芭蕾舞團的《天鵝湖》,蘇聯紅軍“紅星歌舞團”,和“小白樺樹歌舞團”的演出。當時,芭蕾舞的幾個主角兒都是國家功勳演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飾“白天鵝”的是烏裏揚諾娃。那時人小,舞台看上去很大,台口處又有一層紗,當天鵝們直立、旋轉、跳躍、舞動、輕盈、飄逸,朦朦朧朧如仙境般的感覺和演員踮起的腳尖一同升起。“馬刀舞”表現哥薩克騎兵的彪悍和矯健,特別是半蹲在地上的踢腿和打旋,及揮刀跳起的舞姿,令我膛目結舌。“小海軍舞”是由數十名十來歲的兒童演出的,那筆挺漂亮的海軍服,那整齊劃一的動作,尤其是係在軍帽後的兩根飄帶,隨急速的動作而飄蕩、像藍天、像海洋……
那時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印象。
困難時期,糧食定量,副食品匱乏,水果稀少,大的蘋果都還債去了。有一次家裏買來好多瓶酸黃瓜罐頭,說是蘇聯退回來的,單位動員大家來買。我嚐了,很好吃,不明白這麽好的東西為什麽就不要了呢!
再大一些,知道蘇聯已經不是老大哥了。老大哥不帶我們玩了,走修正主義去了。
現在,竟然打起來了,而且離我就這麽近。
珍寶島事件
珍寶島是烏蘇裏江靠中國邊界的一個小小的沙丘島,蘇聯說叫“達曼斯基”島,是他們的,要不怎麽連名都是俄國味的;中國說,兩國邊界按國際慣例是沿烏蘇裏江的主流的中線為分界的。雙方各執一詞。蘇聯派裝甲車過江來島上巡邏,中國的邊境居民手握紅寶書,向裝甲車揮舞著喊口號(此情此景讓人不由得想到義和團喝完符水,口中念念有詞“刀槍不入”地往八國聯軍的洋槍洋炮上撞。壯烈,但很淒慘。)。
蘇軍的裝甲車來回快速地碾壓,衝撞著人群,有人被撞傷,有人被撞死!中國百姓手中加上了木棍,朝裝甲車上打。與二戰初期,波蘭騎兵揮著馬刀衝向德軍的坦克何其相似乃爾。)。
終於,中國軍隊露麵了。名義上是邊防軍,實際上是沈陽軍區的一個偵察連。老毛子(東北人對蘇聯人的叫法。)被打了個伏擊,吃了大虧。據說除了交火,還交了手。老毛子沒怎麽看得起比自己矮半頭的對手,沒想到,這些兵是“練家子”,一個“德合勒”(一種摔跤法)就跟布口袋似地給扔出去了。站起來,想來幾手西洋技擊,還沒靠近,又是一個“德合勒”,又弄出去老遠。三德兩德的,摔散了架了。站都站不起來了。那一仗,收拾了以往特猖狂的一個瘸子上尉。
吃虧了誰幹。蘇聯馬上派來了當時最新型的坦克T-62。中國這邊也沒閑著,在靠近中國江邊一側,布放了大量的反坦克地雷。這放地雷的活有不少是我後來參加的擔架營幹的。半夜三更的,解放軍帶著我們這幫“裝甲兵”,每人背兩反坦克雷,和兩大菜墩差不多,胸前一個,背後一個。悄沒聲的,沿河床、岸邊放了不少。不用挖坑,也沒法挖,凍的“嘎嘎的”,雪厚,拿雪一埋就得。打仗其實跟鋤地割麥子幹活沒什麽兩樣。幹什麽不是幹。
從3月2日起,兩邊隔著烏蘇裏江天天互相打槍。
後來又有幾次接觸,各有傷亡。
說實話,兩邊誰也沒想真打,即使打,也不會在這兒打。看看地圖,饒河在哪兒,中國的東北角,蘇聯的大東邊,沒有任何站略意義,真要打得在新疆、內蒙古那嘎嗒兒,這兒,說事兒唄!
兩國的上邊明鏡似地,都不著急不著慌的,下邊老百姓哪兒有那戰略眼光,全心驚肉跳的。
我們兵團沿邊界的團隊全都發了槍,發了子彈,白天黑夜有人站崗放哨。聽說還抓了蘇修特務,也都是跑過去的中國人。有一小子卷了十來張《參考消息》過江投蘇去了,說是送機密情報的。轉天就讓給送到勞改營去了。
一天淩晨,靠江邊上的某團某連值班的哨兵槍走火了,“乓”的一響,槍聲太近了,也不誰說了句,毛子打過來了!這下可亂了營了,孩子哭大人叫,卷上兩床被就往外逃。開油特(輪式拖拉機)的駕駛員拉上全家,一頭就奔佳木斯去了。沿途不斷有人加入逃難行列,鬼哭狼嚎的熱鬧去了。直到天亮,才明白虛驚一場。
參加擔架營
說事兒也好,做秀也好,兩邊的動靜可是不小。
兵團三師各團正好分布在佳木斯以東的地區,於是立即組織了一個擔架營上珍寶島支援解放軍作戰部隊。
最緊張那幾天,擔架營日夜和解放軍一起趴在雪地裏,準備伏擊敵人。有幾個知青的腳都凍傷了。跟解放軍一起布放反坦克地雷的也是最先上去的擔架營的人。
那一陣子,全國激昂,連裏更是鬧翻了,知青紛紛要求上前線,參加擔架營。有人甚至寫了血書表示決心。很快,我們連也挑選了十來個老職工和知青組成一個班去了擔架營。我們學校的有我,莊哥們兒,吳哥們兒等。其它連也有同校的同學去了。
臨行的前一天,我激動得一晚上沒睡。給家裏寫了信,跟遺囑差不多。還給同學朋友寫,真是熱血沸騰,豪氣衝天,大有老子明天一走,就沒惦記著回來的勁頭兒。“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把能找出來的,表示視死如歸的詞用了不止一遍。
寫完了,躺在床上,想到:我可能這麽就犧牲了?那也得有點英雄氣概才行,腦海中翻來複去地出現了多種很英雄的死法,或至少得說點夠勁兒的話,也可流傳流傳,都是電影裏的鏡頭。突然又想到,萬一什麽壯舉還都沒有呢,一發炮彈一下子就在我頭上炸了,怎麽辦?我好像看到那發炮彈直楞楞地朝我頭頂飛來,本能地一偏頭躲開,“乓”撞床柱子上了。醒了,該打行李了。
當年我們刻苦學習研究打T-62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