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紀實之三十七:政治掛帥》
早請示,晚匯報
文化大革命時期,什麽都是政治掛帥。怎麽就掛了,怎麽就沒掛,搞不懂。好像幹什麽事之前,一定要念一段毛主席語錄,就算掛上了。比用絲掛子掛魚容易。
“早請示,晚匯報”就是將這一形式格式化、固定化。每天早上,上班的鍾一響,六點,全連老老少少兩百來口子都擠進大食堂了。通常是由指導員領著學習。學習的內容有:
· 紅頭文件:這可是最厲害的,那上麵“中發 XXX 號”或是“ XXX 圈閱”,聽著都讓人肅然起敬。
· 社論:二級厲害。動不動就是綱領性文件,精神。弄得我們都特“精神”。
· 評論:什麽“梁效”之流,都是什麽什麽寫作班子,代表誰誰,說什麽什麽的。這些文章一出來,肯定有人又要倒黴了。
毛主席語錄、毛主席著作那就更了不得了。天天要學,雷打不動。
學半個點,指導員坐下了,連長站起來了,安排當天的活。
晚上,吃完飯,又敲鍾了,晚匯報。晚匯報,還是學習,沒文件、沒社論、沒評論,就讀毛主席著作。一直得鬧到九點鍾。弄的是人困馬乏,東倒西歪。人是越來越少,中間又溜號。最後,晚匯報就不了了之了。
還有一件掛帥的事,就是“最高指示”發表了。不知道為什麽那個時候,“最高指示”盡是在晚上發表。老人家好熬個夜,這大家都知道,結果是全國革命群眾一起跟著“熬鷹”。一有新的“最高指示”,又是敲鍾,這鍾就沒點了, 12 點、 1 點、 2 點,隻要一發什麽,它就敲了。
不是集合念念就能完事,得高興,得表示出興奮,表現出激動的睡不著覺。念完了,排隊,敲鑼打鼓,繞村子一圈兒。換句話說,就是不光是人,連雞鴨貓狗都得轟轟起來慶祝不可。沒錯,那鍾剛敲響,狗就開始吠了。遊行走到哪家門前,那家的狗就瘋吼起來。它可能是覺得來了群賊了。我們那時候打鑼,看誰家的狗叫得歡,就在他們家門口多敲幾下,敲得重重的,讓狗知道,這是“最高指示”來了,瞎汪汪什麽?!
辦學習班。有什麽問題都要辦學習班來解決,先得武裝頭腦,然後再狠挖思想根源。一些學習班是上麵安排的,如:“批林批孔”啦,辦學習班。“反擊右傾翻案風”啦,又辦。還有不少是連隊根據連裏發生的實際問題開班,如:吃狗肉,煤氣中毒死人啦,辦“狗肉”學習班。有人撿公家地裏的菜葉子啦,辦“白菜”學習班。有人不上班去逮水耗子掙外快,辦“水耗子”學習班。顧名思義,隻有“狗肉”、“白菜”和“水耗子”才能進班學習。
不是光帶兩隻耳朵去聽聽就完事了。得發言,得表態,得慷慨激昂,得痛哭流涕。可是,沒兩天,又變了,那就再發言,再表態,再慷慨激昂,再痛哭流涕 …… 當時流傳著的順口溜:寫不完的檢查,流不完的淚;殺不完的回馬槍,站不完的隊。是真實寫照。
抓出現行反革命
由於沒有“三敬三祝”而被打成現行反革命。事就發生在我們十二連,揪出反革命的就是我們知青。
什麽是“三敬三祝”對於今天的年輕人來說如天方夜譚,但在四十年前,可了不得!所謂三敬三祝是要求早中晚三頓飯前,要向毛主席像和林副主席像致敬。具體儀式如下:
在兩位主席像前立正站好,右手握紅寶書在胸前,先說:
“敬祝偉大的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然後說:
“敬祝敬愛的林副統帥,身體健康!身體健康!!身體健康!!!”
當說到“萬壽無疆”和“身體健康”時握紅寶書的右手要連寶書帶手向右斜上方各揮動三次。
這玩意和天主教徒在用餐前要向上帝禱告一樣,什麽感謝上帝賜我一餐,啦啦啦啦啦啦。那時候可能是知道林彪身體不太結實,所以就祝他健康。可惜,再健康也架不住從飛機上往下摔呀。三敬三祝後來隨著敬愛的林副統帥掉在溫都爾汗而煙消灰滅,折戟沉沙了,大家都特明白,誰也不祝了。但在此前,那可厲害,敢不祝願,就抓你個反革命。跟用領袖像去了廁所一個下場!
我們連裏這個 XXX 那天早上沒三敬三祝,就進餐廳買飯去了。也不怎麽那麽寸,讓警惕性特高,眼睛特亮的剛下鄉革命知青看見了,就讓他去“敬祝”去。他也是個倔頭,就不去。連長過來給他打圓場,讓他給小將們賠禮道歉,他也不道,還越吵越僵。小將們將其錯誤從“認識問題”到“立場問題”最後到“現行反革命罪行”。結果招開現場批鬥會。
事情到了這一步就麻煩了,連裏也捂不住了,團裏保衛股,政治處都來人了。把他住的地方也抄了,抄出十幾本日記。沒事寫日記幹嗎?可得接受這教訓,有事沒事都別寫那東西。小將們把日記一本本、一篇篇、一行行仔細地查看,火眼金睛都能看到紙的背麵去。能挑不出毛病嗎?多少條鐵板釘釘的罪證找出來了。
XXX 完了,被定了個現反,就地勞動改造。
政治笑話
政治笑話通常是老百姓以或諷刺,或挖苦,或抨擊,或褒貶的方式對當前政治的一種表態。這裏寫出的笑話未必都是我們北大荒土生土長的,但是在我們黑土地上流傳甚廣,這裏土質肥沃,長好莊稼,也有精彩的笑話。
· 批林批孔時,團部一位首長,手裏攥著一份紅頭文件,念著念著,來精神了,開始不看文件的發揮起來。真的,搞政治的要是發揮的話,通常是不帶指南針的,你不知道他會往哪兒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同誌們,我們今天批《水滸》,你們知道這梁山水泊在什麽地方嗎?”
底下鴉雀無聲,沒人說活,也沒人敢知道,知道的也不敢說,得讓他先說。
首長提高了嗓音:“我告訴你們,這梁山水泊就是‘梁山伯與祝英台’裏那個梁山‘泊’。”
好嘛。要是梁山伯知道自己不僅帥哥,且交往者英雄薈萃之輩,個個都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豪爽漢子,還會跟英台那兒跟磨豆腐似的點錯了鹵水,弄得磨磨唧唧的?我不知道祝英台有何想法,估計是:腳底下抹油,溜了。那受得了嗎,去了梁山泊,跟105個老爺們兒和3殺人不眨眼的潑婦一塊堆兒混,有她好果子吃?!
文革後,各種書籍大量發行,人們如饑似渴地買書看,以解十年的文化幹旱。像古典名著更是各個出版社爭印的題材,甚至標新立異,更改書名。據說《水滸傳》竟改成《105個男人和3個女人的故事》!讓人有亂倫群交的感覺,以吸引讀者的眼球。要是顧大嫂,孫二娘,扈三娘知道,非把這編輯剁碎了,做成人肉包子不可!
話說回來了,這位首長也是真敢掄,知識也是淵博之至,天下的事不敢說全悟透了,至少是一半。
· 連裏指導員念報紙。當念道,在前排就座的還有。。。阿沛、阿旺、晉美。時突然停住,特別解釋說:
“我就知道,這三個人要出來總是一起出來,要不出來,一個都不出來。”
他念時,還特別將這六個字,每兩個兩個的隔開,做較長間斷。我活這麽大,還從沒聽誰念“頓號”念得這麽好的!
阿沛。阿旺晉美,活佛轉世也好,貴族代表也好,有萬千化身,才化出三個,豈不太少!
(當時,有人專門研究“在前排就座”的問題,誰出來了,誰沒出來;誰在誰前頭了,誰又給安排到誰的後麵去了,以求推斷出政治鬥爭的新動向。)
· 一位被錄取上大學的團部幹事,要求填寫有關表格,當填到“政治麵貌”一欄時,楞住了。他盯著這四個字足有好幾分鍾,突然轉身跑走,過了一會兒氣喘噓噓地回來,隆而重之地寫下“長方臉”!
天爺,小子跑回宿舍照鏡子去了,看明白了自己的“麵貌”長相,終於落筆。
像這種人,你琢磨著能送他上什麽大學,學什麽專業?高深啊!
· 查禁封資修的黑書是當時的重要任務。團裏,連裏知道我們這幫學生帶來不少書,於是就組織人,挨間宿舍地搜,要知青們把箱子,提包全打開。查到我們宿舍,我當時正巧在看書,是本《資本論》。指導員拿起厚厚的《資本論》,用非常警惕的眼光盯著“資本”二個字。
“你,怎麽能看,啊,這個‘資本’,這種東西?”
我理直氣壯地回答:“這是馬克思寫的!”
他顯然是在什麽地方聽說過姓馬的,而且應該不是地富反壞右成分。看他困惑的樣子,是在努力回憶著什麽。
“這裏,這裏有毛澤東思想嗎?”他猶猶豫豫地問著。我想,他自己都不知道問什麽好,於是挑一個他認為最保險,最能衡量一切是非的問題。
“毛澤東思想是從這裏頭來的。”我不客氣地跟他說。
“嗯?”很勉強,帶著懷疑,又掂了掂書的分量,說了一句永遠立於不敗之地的活:“還是應該多看毛主席的著作!”
其實,我們那會兒有不少書看,越是禁越是流傳的快,流傳得廣。後期還有什麽手抄本,如《第二次握手》等,都是排隊看。晚上在被窩裏蒙上頭打著手電看,看到十二點,踹踹旁邊那位,該他看了。
· 某連指導員查宿舍,看到有知青用撲克牌在玩算命。他當時什麽也沒說。到開大會時,開始大肆批判不健康的業餘生活。他說:
“啊,有的知青不好好學習毛主席著作,玩牌,還玩什麽算命。我告訴你們:人的命,天注定,算也沒用!”
精辟,真是精辟。既然算也沒用,那就什麽也別想了,該幹麽幹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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