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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1)
2.
我和弗蘭克的閑談是在我第二次去理療的時候開始的。我常常覺得人與人之間的相遇是一種偶然的機緣,如果我不去做理療就不會遇到弗蘭克,如果我選擇去了別的理療診所,我也不會遇到弗蘭克,即使我去了弗蘭克的理療診所,而被安排給另一位理療師,我還是不會有機會跟弗蘭克閑談。再扯遠一點兒,連我們每個人的出生都是一個偶然。
有一天我下班回來累得要命,跟孩子在家裏貧嘴,我說,“你們得對我好一點兒,如果沒有你們,我現在就不必每天守在辦公室裏上班,我也許可以滿世界地轉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可我立刻就被笑嘻嘻地頂了回來,“那你生我們的時候也沒征求我們的同意呀。”還有一次,孩子們問起我中國的獨生子女政策,我講完,兩個孩子想了一下,然後說,“要是你們不到美國來,那我們家就不會有妹妹。”接著又發揮說,“要是還在中國,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尼克的妹妹丫丫,傑克的弟弟凱文,也不會有艾米,小老鼠,…”,名單越來越長,我隻好打斷說,“好了,寫作業去吧。珍惜活著的機會。”
那天去做理療之前,遇到一點急需處理的事情,離開辦公室晚了一點。車子開到瓶頸路段的時候,眼前一排長龍。那條路隻有一條車道,在靠近一個水塘的地段拐了一個 Z 字形,兩個轉彎的地方都有停車牌,要等交叉路口的車輛。水塘的另一端連著一片高爾夫球場。球場總是空無一人,但一年四季都有人在水塘邊釣魚,冬天的時候,常常有人把車停在岸邊,直接走進結了堅冰的水塘中央,在冰麵上破開一個小洞,然後再在冰麵上支起一把露營椅,裹著厚厚的大衣坐在椅子上垂釣。有時候冰麵上還有積雪。我通常開到那個路段,就一邊耐心地排在長長的車隊裏等著過車,一邊看人釣魚。心裏也會閃現中國古詩裏的句子,“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隻是,故國已遠,我心裏也並沒有那麽悠遠寧靜的意境,完全的物不是,人也非。
如今冬天過去了,冰雪已經融化,水塘裏的水在下午的日光下閃閃爍爍泛著微光。水波把靠近岸邊的幹草斷枝一波一波地推向陸地,風也有了些醺醺的暖洋洋的醉意。但是那天下午,因為晚了,我遠遠一看見那條長長的車隊,立刻懊惱地想,“今天我不想看人釣魚!”
到達理療診所的時候,我還是比預約的時間晚了十分鍾。
3.
我趴在理療床上的時候,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忙碌的一天已經過去了大半。那一刻,疲倦突然襲來。理療室內的光線有點暗,朝向中央大廳的窗子百葉窗關閉,朝向外麵的窗子很小,位置偏高,稀疏的樹影在窗外的風裏搖動,一小片光亮分不清陰晴地投進房間。房間裏是亮著燈的,但是卻給人燈並沒有開的錯覺。
“今天怎麽樣?”弗蘭克問。
“這一天又長又累人,你呢?特別忙嗎?我進來的時候看見外麵停了好幾輛車,”我說。
“我也一樣,又長又累的一天,今天來的人不少。剛改了夏令時,還不習慣呢。我每天早上總是5點起床,現在時間一改,變成了原來的早上4點,起來天還是黑的,”弗蘭克一邊說話,一邊把按摩油塗在我的背上。
弗蘭克的手壓在了我的肩頸之間,“我沒有太用力吧?”他問,同時低聲說,“肩部的肌肉這麽緊這麽硬。你不要一天都保持一種姿勢,每兩個小時離開辦公桌活動一下。上次我給你的那篇文章讀了嗎?教給你的幾個拉伸動作做了嗎?”
“讀了,我調整了一下椅子的高度,看樣子我電腦鍵盤的高度不對,這個會不會是我肩痛的一個原因呢?”我問,但是我沒告訴他我並沒有每兩個小時站起來去做那幾個伸展運動。
“有很多因素,每樣積累一點兒,就會造成這樣的結果,”弗蘭克說,“你這個肩背痛就是工作造成的。”
“我們辦公室的秘書還胳膊痛,手指伸不直呢,弄不好醫生要她開刀,有沒有別的辦法避免開刀?”我問。
“少打字或者不打字,”弗蘭克很幹脆地回答。
我忍不住笑起來,“打字是她很重要的一部分工作,不打字她怎麽工作呢?”
弗蘭克不說話了,我想起冬天的大雪,問他,“冬天下雪的時候你們怎麽辦?也關門嗎?”
“病人常常會打電話來取消預約,但是我們還是會來。當然有時候雪太大我們也來不了,那就會打電話通知病人我們關門,”弗蘭克說,“今年冬天經常下大雪,很多病人來不了,我們丟掉了好多生意。”
我想起第一次來理療時找路的麻煩。因為沒有明顯的地標,那天我沿路一個門牌號一個門牌號地看過去,等到終於開進停車場停穩車,下來再往馬路對麵望過去找那個叫區間的電力公司時,才發現那個我從來沒聽說過的電力公司,門麵居然小得跟這家理療中心差不多。附近的環境不夠熱鬧,也說不上僻靜。樹木都還沒有完全綠起來,或許夏天到來會顯得有些生機。
“醫生推薦我來你們這裏的時候,告訴我的地址好像跟你們現在這個不一樣,”我說。
“我們去年底剛搬了家,以前在阿靈頓高中對麵一家銀行的辦公樓邊上,”弗蘭克說。
我本來想問為什麽要搬家,生意不好還是生意太好?想了想覺得其實怎樣都無所謂,身邊或者遠處的很多事情不是都在變化中嗎?有什麽好奇怪的。
弗蘭克停了一下,突然問我,“你不討厭薄荷的味道吧?”
“不討厭,怎麽了?”我問。
“我要給你脊背上塗抹一層油膏,你會感覺很涼,但是能緩解你疼痛的感覺,那個東西有一股薄荷的味道,”弗蘭克說。
“沒關係,你塗吧,”我說。
很快,我聞到一股薄荷的清涼氣味,同時感覺涼氣襲人,背部肌肉有一種近乎麻痹的感覺。那種感覺起初讓我有一點緊張,因為它打破了我常規的身體體驗,雖然不強烈。但同時我也意識到我還算是一個很健康的人,因為除了疼痛,我還沒有體會過其他身體不適的感覺。日複一日的生活裏,冬天有暖氣,夏天有空調,雖然經曆四季,但是溫度變化不大,多數時間活在人造的舒適環境裏,也沒出過什麽大的差錯,除了疼痛的感覺,對其他的異常並沒有任何體驗,因而在變化出現時才會變得既敏感又脆弱。
那天, 我從弗蘭克理療室裏出來的時候, 象一株新鮮的薄荷, 在向晚的微風中散發著刺骨的清涼。
過耳風 說:
有點意思了。看來婭米這次要整個超長的。你慢慢來,反正我蒙著頭睡覺,不擔心鞋子掉不掉,掉了幾隻。嗬嗬
婭米回複:
超長的?你忘了我最擅長虎頭蛇尾?
千萬別給你們一個印象我想做雙大皮靴,結果我把第二隻鞋子一扔出來,卻是一隻四麵透風的大涼鞋。 卡卡
出喝酒 說:
像一株新鮮的薄荷,這個比喻真美,清寒的空氣裏一株新鮮的薄荷。
細細的往前推動,總感覺似有暗湧,好文章!
另外,我覺得過兒和婭米的文還是不一樣的。過兒有一種抽刀斷水的瀟灑,婭米一直是穿著灰色薄開司米毛衣帶細細白金鏈子的優雅。
婭米回複:
灰色薄開司米毛衣我有,細白金鏈子沒有,優不優雅就更不知道了。
豆腐酒 說:
我也覺得這個比喻讓我印象特別深刻(像一株新鮮的薄荷)。不知道理療師會不會每次都嚐試一些不同的植物。
婭米回複:
這個,我也不知道。下次問問理療師就知道了。卡卡
感覺第二節,跳得很開。
高興又見到你!也問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