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46)
2010 (45)
2019 (1)
有一天,我在廚房切黃瓜,女兒從我身邊繞過去,問我晚飯吃什麽,我說吃黃瓜,她撇撇嘴。我說,“吃黃瓜減肥。”她馬上警覺地說,“你說我肥?”她當然不肥,連肥的邊都沾不上。小女孩十幾歲,開始對自己的外表特別在意。
台子上放著一隻裝滿西紅柿的藍子。她順手拿起一個長得有點奇形怪狀的西紅柿,嘻笑著讓我看。那隻西紅柿是上帝的敗筆之一,我看了一眼,對她說,“你別看它長的樣子不好看,但是它可能會很甜。”她沒說話,拿著那隻西紅柿端詳了一會兒笑起來,“聯係到人,你肯定又要說,你不能光看一個人的外表,長成這種樣子的人,心裏可能會很美。”我說是啊,不能以貌取人,心裏得意我平時說的話她記住了。然後她突然湊到我麵前,指著那隻快要裂成兩半的西紅柿中間一條深陷下去的黑斑,故意氣我說,“你看它心裏美嗎?美嗎?”
我小時候,估計是比較容易管束的孩子。大人說什麽我基本都信,覺得大人比較聰明有權威,不象我兩個女兒,對什麽都懷疑,你跟她們講什麽道理,都要費點力氣爭辯一下。隻能說我沒我媽運氣好。但是,能夠獨立思考是很重要的一項品質,雖然有時不夠甜蜜,可是它不太容易培養出一個愚忠而且簡單狂熱的人。不好的是,我可能會比我媽早白了頭。
兩周前,女兒接到男孩子的生日聚會邀請,我猶豫很久不知道要不要放她去。十幾歲的男孩女孩在一起玩什麽說什麽呢?我們成長於禁欲主義的年代,中學時男孩女孩表麵互相視為“仇人”,仇恨越深越清白無辜。我問她,你們在一起都說什麽呢?她答,“什麽都說”,然後看我一眼,笑著說,“反正不會互相問,你將來的職業道路是什麽啊?”
我還是不知道要不要放她去參加聚會,她就天天磨我,“你為什麽不能一下子答應我?有什麽大不了的?” 我擔心什麽呢?我試圖跟她交心做朋友,不惜出賣一點自己的小秘密,“我上中學的時候,收到了男同學的小紙條約我出去見個麵,我就交給了我媽。”我看看她, 試探著問,“要是有男孩子約你出去,你會怎麽辦?” 她嘲笑地看著我說,“一個小紙條就把你嚇成那樣?要是我,就去見見唄!”我差點暈過去,雖然沒指望她說,那我就把條子交給你。她說,“那有什麽?找個公共場合,說幾句話他能吃了我?”我說,“他倒是吃不了你,可是你要是跟一個品行不好的人交朋友,你就會給自己帶來很多麻煩,到時候你想甩都甩不掉。”她不說話,可是我想往下說的話有一大堆,估計一下子都說了她也未必記得住,就說,“你得有點大腦,聰明一點,不能隨便跟人出去。”
還是同意她去,但是關於買什麽禮物,我們又有了不同意見。她在網上看中一件體恤衫,胸前印著一個樂隊的名字,但是那個樂隊名字有點模棱兩可的意思。建議她換個禮物,她說不換,因為他們朋友之間有個笑話與那個樂隊相關。我說,“既然你們是樂隊裏的朋友,送他一張音樂光碟也不錯。”她反問,“什麽光碟呀?莫紮特?”我趕緊說,“那多有品位!” 她像聽了一個大笑話一樣叫起來,“那多乏味!你們都快一百歲了,我們才十幾歲!誰會給朋友送那種光碟當生日禮物。”立刻我眼前就裂出一條大溝,那叫“代溝”!
時代變了,你還不能歎氣。流行歌排行榜上的專輯每天都在變,你可以說它沒什麽品位,多數都是噪音吵的人頭痛,可是它們二十幾塊錢一盤驕傲地擺在商店貨架惹人注目的位置上。我倒是也碰到過悲傷經典的貝多芬和莫紮特,但是是在裝幾塊錢一張清倉處理過氣光碟的大鐵筐裏。
聚會那天我送她,一按門鈴,裏麵一聲歡叫,門打開裏麵探出三四個男孩的大腦袋。倒是都整齊幹淨的樣子,沒什麽頭發染得五顏六色,褲子肥得像麵袋,衣服上都是銀鏈子的另類少年。我轉身離開,還是感覺像把一隻小羊送進了狼群。晚上接她回家,順路送另一個男孩回家,16歲的男孩,很有禮貌的樣子。路上聊了幾句,心裏踏實很多。
男孩下車,女兒問,“就是個聚會,你緊張什麽?”我說,“我不緊張,但是怕你丟了。你們都玩什麽?”“我們聽音樂聊天,下午出去踢了一會兒足球,天黑以後在院子裏玩找人(man hunt)。” “我看見還有一個黑人孩子。”“他是被選進州級樂隊的小提琴手,”停了一下,她很大聲地給我封了一頂大帽子,“你是個種族主義者!”我馬上反駁,“我不是!我有兩個黑人同事,他們很敬業,為人又好,我跟他們關係都很好。我看人不看顏色。”她反問,“那你為什麽一看到那個黑人孩子就覺得不安全?其實他琴拉得很好,其他人也都不錯。這些人在一起很瘋,但是是那種爬房子上樹的瘋,不是肮髒的瘋。”我說,“我不了解你的朋友才會從表麵看他們,如果你多給我講講他們的事,我就不會太擔心了。”她馬上說,“那你是不是要把我的朋友一個一個約出去喝咖啡聊天以後才放心呢?到時候你就把他們全嚇跑了。”
為人父母,真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容易的工作,而且還不能辭職。你要是什麽都不想不管,那是不負責任;你如果想得太多,好像又心理很“肮髒”的樣子。一邊教育孩子不能以貌取人,一邊又不得已不能不給她的朋友“相麵”。最糟糕的是,每個孩子都不一樣,在一個孩子身上積累下來的經驗,完全可能在另一個孩子身上失效。 我跟朋友抱怨,朋友羅曼蒂克地安慰我說,“你應該這樣想,是上帝覺得你隻身一人在異國他鄉,孤苦伶仃,所以派了兩個可愛的天使來陪你,陪你度過一段漫長的時光。你應該珍惜這段時光。”我的朋友真貼心啊,沒什麽比這更好的話能安慰我了!
(2008-9-4 舊文)
是啊,父母是一輩子的工作,還沒有現成模式,要摸著石頭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