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46)
2010 (45)
2019 (1)
很多時候,事情其實比想象得簡單。怯於行動的人,往往是思想過於複雜的人。利弊權衡得過細,反而失去了行動的方向。
我的四顆智齒,從牙醫建議拔掉到最終拔掉,中間拖了快十年,因為我把恐懼在頭腦裏無限放大。醫生要你簽字的那張單子上,每一條都足以讓人嚇得逃掉。比如,你可能永遠失去味覺,你臨近的牙齒可能會受到影響,你可能嘴巴不再能張大…。不是迫不得已,誰願意去冒這個風險?
每次去洗牙,這四顆無辜的牙齒都會被貶低一番,“它們根本沒有用,藏得那麽深,我們都很難清洗,你自己刷牙是不可能刷幹淨的,早點拔掉吧。”
我的牙齒我作主,好好的為什麽要拔掉?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沒用上帝為什麽還設計它呢?再說,過不了多少年,我就該老得掉牙了。結果,為了耳根清靜,我還是去拔了。
十二月十號,星期三,那天陰天,氣溫陡然升高,灰蒙蒙地下小雨,我去拔牙。
我坐進去,很幹淨的一間屋子。我坐在椅子上,迎麵一扇大窗,映出褐色的枯枝和水淋淋的天空。房間在三樓,樓下窗外有一條繁忙的公路,車流如飛。女護士溫柔地站在我身邊,雖然不年輕,可是仍然很美。她看著窗外說,“今天這種天氣,什麽也幹不了,最適合拔牙了。”
她的話讓我笑起來,暗自感激她話裏的善意。是啊,在麻醉藥止痛藥的催眠下,我正好可以心安理得地睡大覺。然後我問,“下麵那條路是9號公路嗎?” 她說是。那麽,公路的另一邊,隔著些小樹林和建築,就應該是哈德遜河。我想,雨中的大河,一定波瀾壯闊。
牙醫進來,一個花白頭發和藹的人。他問我,“進來前讓你吃了那片藥,現在感覺有點不一樣吧?”我說,“沒什麽感覺,我還是嚇得很清醒。”然後他給我扣上氧氣罩,開始在我左臂上紮針。我說,“人家都是智齒剛長出來就拔了,我現在才拔,老了點吧?”他開玩笑說,“你為什麽要這麽老呢?”我回敬道,“誰想這麽老呢!”然後我聽見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比你還老呢!我也不想變老。”接著我就睡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我的四顆牙就被裝在一隻小紙袋裏交給了我。
我就是在這樣一個情景下告別了我的四顆智齒,一個溫柔的護士,一個和善的醫生,一窗冬雨,還有遠方一條浩浩蕩蕩的大河。在麻醉藥開始起作用之前,和醫生交換著對於衰老的不甘心。
我給老友寫信說,“我的智齒全沒了,現在我是個快樂的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