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46)
2010 (45)
2019 (1)
有一天晚上我繞著小區的池塘在散步,迎麵開來一輛小車,因為速度慢,我認出開車的女人曾經是小區裏的一個鄰居,隻不過她離婚以後搬了出去,兩個或是三個孩子的媽媽。我們隻是見麵點頭之交,讓我記住她的,是她那一頭無比膨脹的黑頭發,有著無法束縛的瘋狂。她離婚的故事像個沒什麽秘密的秘密,由她丈夫和孩子的口中傳給鄰居,再尋常老套不過的一個故事。
這個愛花愛音樂超過愛錢的女人,有一天突然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初戀情人,一個普通清貧的音樂教師,然後仿佛聽見了心底壓抑多年的聲音,不可遏製地走向了最初的戀人,離開那幢大房子,連孩子也不要了。孩子在學校裏跟朋友們說,媽媽背叛了他們,所以要把她踢出去。
世界上每天都在演繹類似的故事,最感人的版本大概是那個羅伯特的《廊橋遺夢》(《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故事裏的女主人公因為在愛情和責任之間選擇了責任義務而留在家庭裏,她的背叛因而變得比較容易被原諒。她的選擇,由此有了一種殉道者的悲壯。大家好像也更願意接受表麵的圓滿,哪怕它是假的。所以,人們有時對於白頭到老的追求甚於對真愛的追求,盡管白頭到老的不都是因為愛情。人們寧願忍受無愛的婚姻也不越雷池一步,或者情願虛假地維持表麵的和諧而去婚姻之外尋求寄托。因為表麵上看,這兩種方式於廣大群眾的道德期待更加一致,因而也更加心安。一個中年有家的女人,最“恰如其分”的樣子應該是留在家庭裏,不要愛上丈夫之外的其他男人,即使她的家裏根本沒有愛。可是,愛是什麽呢?那麽虛妄,不過是年輕人的把戲,成熟的人會不屑地說。
我們大多數人,在人生的每個階段,其實都是在按照某個時期大眾的願望和道德標準在生活,極力把自己變成一個大眾眼裏的好人,極力避免被大眾拋棄的命運。所以,媚俗是人類天性的一部分。結果往往變成,人們對於教條的尊重甚於對生命的尊重,對偽道德的尊重高於對真摯情感的尊重。人們聽從外麵別人的聲音多於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而那些敢於背叛大多數的人,不是變得非同尋常就是大逆不道。
道德是什麽?提這個問題好像要被人罵。道德的標準不是變化的嗎?人們其實越來越寬容了,對於人性的微妙矛盾,人們也越來越體貼理解,這是社會的進步,至少一個偷情女人不再會被綁上石頭沉入水底。
但人們最終還是喜歡循規蹈矩的恰如其分,比如有一個大眾公認的好工作,人人羨慕的好家庭,至於每天做這工作的人是不是喜歡他的工作,他自己是不是在那個家庭裏感覺到幸福,並不是群眾所關心的問題。群眾想要看到的,無非是一個完美典範,沒有生命的模板。個性,尖銳,非同尋常,不流俗從眾,真心率性,於是成為藝術的追求,人們棲息心靈的另一處所。
我有一次在商店裏買衣服,聽見一個老太太在問收銀員她選中的裙子是不是不適合她的年齡。我回頭去看那個老人,滿臉五線譜加老人斑,看上去差不多有一百歲了,可是她的手裏卻拿著一條鮮豔的花裙子。那個收銀員鼓勵她說,“隻要你自己喜歡你就穿,管他別人怎麽看。” 我忍不住笑了,覺得她真是遇到了知音。如果按照大眾的眼光,那個老太太要買的裙子實在不夠“恰如其分”,她應該穿得更穩重收斂一點才對。但是,人們為什麽就看不到一個老人對青春的眷念和心態的年輕呢?人們在這種時候,常常傾向於批評而不是讚賞。
有時我想,這個世界變得如此沉悶無趣,就是因為有太多的人太自覺地恪守“恰如其分”,而不是聽從內心的真實聲音去飛揚,去追尋一條比較“非同尋常”的自由奔放的道路。
讓我看了很有感悟。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