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別處

昆德拉的小說，無論從感覺還是寫法上看，似乎都介於傳統小說和現代小說之間。對於生命和生活的荒謬感，雖然還沒有現代小說家那麽強烈，但是已經失去了古典作家的那種虔誠。寫法上，也失去了對於生活景物的大段大段耐心描述，與其鋪陳複製人物景觀，昆德拉繞過這一切細節，直接走入人物的內心。因為正是這些內心的體驗，最終讓我們體會不同的生活。

喜歡昆德拉的小說，是因為他的小說兼具詩人的抒情氣質，小說家的洞察力以及哲學家的思辨力。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指向人性的深處，關注人類生存的那些基本困惑。他既看到生活的沉重，因而哀傷，又看到它的毫無意義，因而幽默。就像他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裏提到過的，如果生命，曆史，崇高，美麗，…，簡單地說，生活就一次性永遠消失不複回歸了，那一切還有什麽意義？這樣來看，生活本身就像一場玩笑，人生無非是一個連著一個的夢，夢在夢裏，人們由一個夢境走向另一個夢境。

詩人們不斷在逃跑，因為真正的生活永遠在別處。詩人的激情產生於心靈深處對於崇高的追求和對於真正的生活的渴望。可是崇高的悲劇感最終總是遭到背叛。生活永遠瑣屑不堪，連死亡也變得好像一個玩笑，詩人之死如同一個嘲諷，他沒有死於任何崇高的原因，他死於一場感冒。

昆德拉的作品裏，常有很多精辟語錄，諸如“自由並不是始於父母被背棄或被埋葬的時候；父母一出生，自由就死了。”“ 從天空落下來，沒有一點感恩的劇痛而接觸到地麵的人是自由的。”

生活的方式可以有兩種，一種是內在的，“澤維爾”的方式，“澤維爾的生活與別人完全不同；他的生活是一個夢。他睡著了，做了一個夢，在夢裏他睡著了，又做了一個夢，從這個夢中醒來，他發現自己在前一個夢裏。就這樣，他從一個夢渡到另一個夢，同時過著幾種不同的生活。他從一種生活渡到另一種生活— 這不是一種很美妙的生存嗎？沒有拴在一個單一的生活上，雖然是一個人卻又過著多種的生活。”另一種是現實的，是書裏那個“中年男人”的方式。他好像一個生活的旁觀者，參加卻不投入，反倒有著一種閑淡溫情的平靜。

反觀我們自己的生活，似乎也正是如此，我們總是以為生活在別處，而一旦我們將別處變為此處，所有的詩意都消失殆盡。生活展現給你的，不過是大致相同的內容和無處可逃的碎屑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