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中的大會戰(五)
十四. 第二次長沙會戰(一九四一年九月七日—十月九日)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號清晨,德國出動一百九十個師、三千七百輛坦克、四千九百架飛機和近五萬門火炮,從三個方向向蘇聯發起了全麵進攻。在蘇德戰爭的頭十八天裏,蘇聯損失了三千門大炮、兩千架飛機、一千五百輛坦克和八十八萬將士(其中三十萬被俘)。德軍在十月初打到莫斯科城下,差一點滅了蘇聯。
斯大林一直以來都是蔣介石最大的軍火供貨商,隻要簽個借條,就能拿到大批槍炮子彈。現在斯大林一敗塗地,自身還要找美國求援,對中國的幫助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改成精神支持了。蔣介石斷掉了最重要的軍援,隻能主要靠自已的力量去應付危機,抗戰進入了最艱難的階段。
與此同時,日軍已經決心南進,向英美開戰。為了作參加世界大戰的最後準備,他們需要鞏固後方,清理占領區,打幾場勝仗,最大程度地抽出在華戰場的兵力。
一九四一年三月一日取代西尾壽造擔任中國派遣軍總司令的畑俊六希望接替園部和一郎擔任了第十一軍司令的阿南惟幾能夠消滅第九戰區薛嶽的部分有生力量。考慮到南洋馬上要開打,畑俊六的作戰計劃還是以“奪取物資”、不以“占領地方”為目的,他規定此次進攻限於騷擾性質,拿下長沙報捷後馬上撤走,不得消耗寶貴的兵力。
在阿南惟幾的指揮下有十二萬人。日軍接受第一次長沙會戰時兵力分散的教訓,將主力集中於狹窄的正麵上,以期實現湘北方向的縱深突破。
薛嶽的第九戰區有三十萬部隊,主要是羅卓英的十九集團軍、楊森的二十七集團軍和王陵基的三十集團軍。薛嶽打算在汨羅江以南一帶與日軍決戰。然而由於指揮不當,加上日軍情報部門破譯了第九戰區發往各軍的電文,導致各個主力軍被日軍逐一擊破,最後連前去增援的王耀武的第七十四軍也遭到日軍包圍,各師損失慘重。
九月二十八日,幾路日軍衝進了長沙。由於兩年前的大火,長沙城內仍然滿目瘡痍,到處是棚戶。日軍隨即又趁勢攻下了株州。
因為會戰失敗,尤其是長沙一度被日軍占領,蔣介石指責說,“敵軍陷長沙,實因薛伯陵(嶽)擅將長官部撤至淥口,因之敵軍乘機竄入城內。……我高級指揮部之無膽識,其移動位置時,無一不違反軍事原則,殊堪痛心,此為國民革命軍自成立以來,未有之怪象也。” “像這次長沙會戰,我們有這樣雄厚的兵力,有這樣良好的態勢,我們定可打敗敵人,定可俘獲敵人很多官兵,定可繳獲敵人無數軍械!即使沒有一萬俘虜,也應有一千!一千沒有,總要有一百!一百沒有,少而言之,也應有十人(實際上國軍僅抓獲了個位數的日軍俘虜,並繳獲槍支數支),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職守?!……現在敵人反而俘虜了我們的士兵,常常穿了我軍製服,混入我們的陣地,我們作戰於我們國土之內,還不能照樣拿到敵軍的俘虜嗎?”
七十四軍五十八師師長、黃埔四期的廖齡奇當時在婚假中,他乘便從吉安轉回老家祁陽省親而沒有及時歸隊。因為被訓,薛嶽等人甩鍋廖齡奇,誣陷他的“臨陣脫逃”造成了戰敗,以致他在十月被蔣介石下令槍斃(張靈甫得以繼任師長)。廖齡奇是抗戰中第三個被處死的中央軍高級將領。事後,蔣介石意識到那是一起冤案,隨即指示將廖齡奇遺體厚葬於南嶽忠烈祠,最高軍事當局又給其家屬頒發了“榮哀狀”和抗日陣亡將官年度撫恤金。
一九0師副師長賴傳湘中將在守衛長沙時殉國。
中日雙方在會戰中的傷亡分別為六萬和一萬餘。
戰後,雙方回複了戰前的對峙狀態。
十五. 第三次長沙會戰(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一九四二年一月十六日)
東條英機內閣在一九四一年十月上台以後,進一步擴大了對外戰爭的規模。十二月七日,日本不宣而戰,偷襲美國夏威夷珍珠港海軍基地,沉重打擊了美國海軍太平洋艦隊,同時輕而易舉占領了泰國,並在香港勝利在望。
為了支援保衛香港的英軍,國軍第九戰區所部第四軍和第七十四軍被抽調南下。日本中國派遣軍相應地命令第十一軍發動進攻以牽製國軍,策應香港作戰,於是爆發了第三次長沙會戰。
第三次長沙會戰距第二次長沙會戰僅兩個多月,日軍的兵力和位置大致不變,其對手也依然是第九戰區薛嶽的大約三十萬人。
在準備第三次長沙會戰時,國軍吸取了前兩次會戰的教訓:一是正麵抵抗不夠有力,後撤太早太快太輕易;二是後撤時沒有向兩側疏散,而是退向後麵的防線,以致衝擊了己方的防線,造成潰不成軍。蔣介石提出了“磁鐵戰”的方針,即“在敵人進攻戰略要地時,我軍必須頑強抵抗,像磁鐵一樣緊緊吸引敵人,使其欲進不得,欲退不能,造成有利於我軍的時機,然後傾注全部的主力與預備隊圍殲敵人。”薛嶽把蔣介石的“磁鐵戰”原則表述為他自己的“天爐戰法”:“天爐戰法,就是在預定之作戰地,構成縱網型據點或陣地,逐次消耗敵力,挫其銳氣,然後於決戰地使用優勢兵力施行反擊及反包圍,予敵以殲滅性打擊,屬於‘後退決戰’之方法,因敵之變化而變化之殲敵製勝方略,如爐熔鐵,如火煉丹,故名。” “天爐戰法”意味著徹底破壞道路,實施空室清野,設置縱深伏擊陣地,誘敵深入,以尾擊、邀擊、側擊、夾擊等將日軍圍殲於長沙。
經過第一周的激戰,日軍順利推進至長沙城外。本來日軍已經完成了牽製國軍的目標,但阿南惟幾見長沙觸手可及,決定一鼓作氣拿下長沙,盡管東京大本營和他的參謀們都不讚成他的新計劃。阿南惟幾不知道,中國軍隊在湘北作戰區讓開正麵向兩翼撤退本身,就是按薛嶽“天爐戰法”的預定計劃誘使他進入“爐底”長沙城的陷阱。
十二月三十一日,日軍的三個主攻師團分別從北、東、南三個方向猛攻長沙,城內的戰鬥趨於白熱化。守衛長沙的是李玉堂所部第十軍,該軍在先前的第二次長沙會戰中因作戰不力而遭到國軍統帥部嚴厲的訓斥,李玉堂被撤職,隻是因為倉促間無接替人選而暫時留任,薛嶽也因指揮失措而大丟臉麵,這次兩人都有戴罪立功的強烈願望。李玉堂立誓守住長沙,薛嶽在長沙城邊湘江西岸的嶽麓山就近督戰,並發出遺囑電報“如戰區司令長官殉職,則以副司令長官羅卓英代行其責”。擔任守城主力的預十師師長方先覺也給妻子寫了遺書,誓與長沙共存亡。
在日軍和國軍在長沙城內逐街逐巷白刃戰之際,薛嶽開始部署對日軍的殲滅戰,他不僅要求把先前從第九戰區調走的第四軍和七十四軍調回,還得到了額外的七十三軍和九十九軍。薛嶽指揮八個軍的兵力從東南、東北、西麵和北麵四個方向對原本隻打算短平快作戰、因而彈藥軍糧都已不足的日軍進行合圍。
一月五日,國軍的反攻部隊打到了長沙城外圍日軍的背後,阿南惟幾不得不下令全線撤退。在撤退的過程中,日軍處處遭受國軍的包抄追擊。湘北當時天氣轉壞,使得日軍飛機無法支援。然而國軍始終未能對日軍形成完整的大建製的包圍和殲滅,日軍盡管在撤退中傷亡慘重,但在幾近彈盡糧絕、極度困難的狀態下戰鬥意誌依舊堅定,指揮係統仍能有效發揮。一月十五日戰區天氣轉良,在空軍低空猛烈轟炸的掩護下,日軍在一月十六日成功突圍並撤回到了戰前的原防地。第三次長沙會戰至此全部結束。
中日雙方在會戰中的傷亡人數分別約為二萬八和一萬。
會戰結束以後,原本“待罪留任”的第十軍軍長李玉堂升任二十七集團軍副司令,預十師師長方先覺接任第十軍軍長。
(李玉堂曾企圖與葉劍英聯係率海南島守軍投降,情況有變後赴台。一九五一年二月五日,他與其妻陳伯蘭及內兄陳石清被押赴台北碧潭刑場執行死刑。)
在日本海軍成功偷襲珍珠港、陸軍席卷東南亞、同盟國軍連連受挫之際,中華民國軍隊在長沙的勝利成了盟國政治上的一劑強心針。先前大家都譏笑國軍慫得不成體統,現在都領教了日軍的厲害,再也不敢五十步笑一百步了。
羅斯福總統在第三次長沙大捷後的第二十二天給蔣介石發了一份熱情洋溢的賀電。三月二十一日,中美簽訂聯合聲明,美國向中國提供無擔保、無利息、無償還年限、無指定用途、無任何附帶條件的五億美元的貸款,那實際上是變相的贈送,在近代以來中國對外交涉中史無前例。那是美國決定承認和支持中國大國地位的一個重要象征。一九四三年一月十一日,美國和英國分別與中華民國簽署了《中美新約》和《中英新約》,自願放棄了在中國的特權。
十六. 鄂西會戰(一九四三年五月五日—六月十二日)
鄂西會戰是日軍為了控製洞庭湖產糧區,並將在宜昌地區掠得的近二萬總噸位的各類船隻下航到漢口以彌補長江一線軍運船隻的不足,同時消耗國軍第六戰區兵力而向湖北西部國軍進攻的戰役。
新任日軍第十一軍司令的橫山勇機動利用兵力,將整個戰役劃分為三個階段,在三個不同的時間和三個不同的空間,用各個擊破的戰術重創了國軍第二十九、第十集團軍和江防軍,如願帶走了大批船隻。整個會戰的行動都是按日軍預定的時間、空間進行的,日軍始終掌握著戰場上的主動權。
中日雙方參戰人數分別為四十萬和十萬,傷亡人數分別為五萬和四千左右。國軍主帥先是孫連仲,後是陳誠。
石牌保衛戰是鄂西會戰中最出名的戰鬥。在友軍的配合下,國軍第十八軍十一師師長胡璉率部跟日軍喋血拚刺,守住了石牌要塞不失,從而保證了重慶不受直接威脅。胡璉和他的部下在戰前都做了殺身成仁的準備。在受命堅守石牌時,胡璉的回答慷慨激昂:“成功雖無把握,成仁卻有決心!”在決戰前夜,胡璉修書五封,與家人作別。在給妻子的信裏,他寫道:“我今奉命擔任石牌要塞守備,原屬本分,故我毫無牽掛。僅親老家貧,妻少子幼,鄉關萬裏,孤寡無依,稍感戚戚,然亦無可奈何,隻好付之命運。諸子長大成人,仍以當軍人為父報仇,為國盡忠為宜。戰爭勝利後,留贛抑回陝自擇之。家中能節儉,當可溫飽。窮而樂古有明訓,你當能體念及之。十餘年戎馬生涯,負你之處良多,今當訣別,感念至深。茲留金表一隻、自來水筆一支、日記本一冊,聊作紀念。接讀此信,亦悲亦勿痛。人生百年,終有一死,死得其所,正宜歡樂。匆匆謹祝珍重。”
不過胡璉私下為自己安排了撤走的木船。
十七. 常德會戰(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一日—十二月二十五日)
鄂西會戰以後,日軍在太平洋戰場上節節敗退,其海軍及航空兵更是遭到毀滅性的打擊,大本營“從戰爭全局要求出發,不允許中國派遣軍進行任何進攻作戰”,因此日軍第十一軍在四個多月裏沒有向周邊的第五、第六和第九戰區發起進攻,而這三個戰區也沒有對日軍進攻,雙方形成了“和平”相峙。
但是國民政府為了與盟國協同打通中印公路,先後從第六、第九戰區陸續抽調七個軍轉用於雲南及印度,準備反攻緬甸。相應地,橫山勇指揮的日軍第十一軍約十萬兵力以“進攻常德及附近,摧毀敵人的戰力”,一方麵為牽製國軍,鞏固在華戰場的優勢,一方麵希冀通過一次勝利提高士氣,壓製日本國內漸起的厭戰反戰情緒,向第六戰區的主要戰略基地常德進攻。
常德是湘西北的門戶和重鎮,沅澧流域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也是湘鄂川貴物資集結中心。
日軍挑戰的對手是第六戰區代理司令孫連仲、第十集團軍司令王敬九、第二十九集團軍司令王纘緒和第七十四軍軍長王耀武等率領的約二十一萬國軍。常德的南麵還有薛嶽指揮的第九戰區的三十萬大軍。
日軍在北線進攻第十集團軍,主要是為了牽製確保重慶不受威脅的實力強大的江防軍。他們在王敬九那裏沒有占到太多的便宜,但成功防止了江防軍及時南下救援常德。
日軍中路進攻第二十九集團軍,造成了國軍嚴重損失。
最關鍵的是,盡管負責常德防守的第七十四軍五十七師師長餘程萬率部拚死抵抗十六天,但始終等不來被許諾無數次的救兵。餘程萬向他的各層上司發出的最後一份電文為:“彈盡,援絕,人無,城已破。職率副師長、指揮官、師附、政治部主任、參謀主任等固守中央銀行,各團長劃分區域,扼守一屋,作最後抵抗,誓死為止,並祝勝利。第七十四軍萬歲,蔣委員長萬歲,中華民國萬歲!”
各路人多勢眾的友軍不是猶豫躊躇、磨磨蹭蹭,就是進攻疲軟不力,甚至袖手旁觀,見死不救,哪怕遠在開羅的蔣介石都急得跳腳。餘程萬於十二月二日淩晨被迫棄城突圍,常德最終淪陷。
第十軍預十師師長孫明瑾、第七十三軍暫五師師長彭士量、第四十四軍一五0師師長許國璋三位中將在此戰役中陣亡。
在會戰中,民國空軍和美軍十四航空隊先後出動二百十六批次攻擊常德、藕池口、華容和石首等地的日軍及其補給營站,還為常德守軍空投物資,甚至使用戰鬥機的副油箱空投子彈(隨著越來越多的戰機被抽調到太平洋戰場,日軍的製空權已大打折扣)。
中日雙方在會戰中的傷亡分別為五萬和一萬左右。
日軍發動常德會戰時,原預定“作戰目的一經完成即恢複原態勢”,但由於美國空軍於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轟炸了台灣新竹,加以日軍艦艇在太平洋戰場損失慘重,日本東京大本營與中國派遣軍研究了打通大陸交通線、聯接印度支那鐵路,“以確保南方交通”和“摧毀美國駐華空軍基地”的作戰計劃。大本營認為很有必要保住常德,他們在攻占常德的十二月三日電告第十一軍:“從常德返還時機暫時待命”。但第十一軍由於減員嚴重,戰力顯著下降,急需休整,因而對確保常德缺乏信心。派遣軍最後同意了第十一軍的意見,命令他們在適當時機開始從常德返還。
十二月九日,軍事委員會命令第六戰區及第九戰區:“常德之敵已動搖退卻,仰捕捉好機截擊猛追,以收殲敵之效”。然而各部隊行動遲緩不力,他們在日軍後麵實施裝模作樣的跟蹤追擊,僅與日軍後衛掩護部隊發生過小的戰鬥,致使日軍在未受大損的情況下在二十四日分別返回原駐地,國軍至十二月二十五日全部收複了失去的陣地,恢複了會戰前的態勢。常德會戰至此結束。
國軍缺少配合是根深蒂固的大毛病。日軍打擊一個方向時,其他方向極少策應,所以基本上每次日軍都能達成目的。
一九四四年二月十日至十四日,蔣介石在南嶽召開第四次軍事會議,對常德會戰進行講評時說:“前年長沙戰役,去年夏初鄂西戰役,以及最近的常德戰役,盟邦人士表麵上讚許我們,說我們軍隊勇敢善戰,其實人家愈讚許,我們愈覺慚愧!因為敵人隻用三個師來攻擊我們,而我們要以三十個師來抵抗。如此,敵人是以少擊眾,雖然失敗,不為恥辱,我們是以眾禦寡,就是得了勝利,反覺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