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南極十日遊(一)
第一天
2010年11月13日 星期六 多雲
船預定下午6點出發,但要求乘客在3點半到碼頭。 明知大可不必,還是準時去了。
我提前一天到烏斯懷亞(Ushuaia),從南極回來後還得在這個可愛的阿根廷小城逗留3天,因此不需分秒必爭。
烏斯懷亞
烏斯懷亞
候船室人頭濟濟,顯然大家都是乖乖的良民。
近4點得到許可進入碼頭。行李箱包貼上房間號碼後被堆在網兜裏吊上甲板,從那裏自有船員送去房間。
上午在港灣已經遠遠見過我們的船。船名也叫“烏斯懷亞”,注冊於非洲不為人知的島國科摩羅首都莫羅尼(Moroni)。她在1970年從美國俄亥俄州Toledo的船廠下水,噸位將近3千,原屬美國國家大洋暨大氣局(NOAA),專用於兩極考察。不知從何時起下崗,被改裝成南極旅遊船。大概在6年多前被現業主 — 一家叫Antarpply Expeditions的旅行社— 買下。
船上可載84個乘客以及38個船員。
41個客艙分成套房艙、高級雙人艙、A艙、B艙和C艙 5等。
上船登記和上繳護照時被告知因僅有64個旅客,我得以榮幸升級。
房間在四層的尾端。後來對照船體平麵圖,發現竟是個高級雙人艙。訂的本是C艙,平白無故一下子跳了3級(約3千美元的差價),高了3層。其實房間裏也就簡簡單單一個大衣櫃、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和兩張床,絕對不值那個差價。
C艙在底層,缺點一是沒有舷窗,二是相鄰兩艙合用廁所,所以進廁所後必須鎖上兩邊的門,辦完公務後得記住打開對麵的門銷。優點是船在風浪中行駛時搖晃幅度相對較小。
同艙的是美國得克薩斯小夥子邁克,也受惠於升級。
主甲板在三層。前端是主要散步區。後端即我們房間的下麵,分兩摞疊著6條黑色橡皮艇。中間部分是休息室、酒吧、圖書室和餐廳。
船上休息室
會議室在二層。
啟航前在休息室開歡迎酒會,探險隊隊長即總導遊奧古斯丁致詞。
國家公園管理員出身的奧古斯丁手下有4員大將:達尼,地理學家,博士; 塞巴士提安,旅遊本科畢業,攀登過南美眾多大山,第一次去南極乘的帆船僅長12米;蘇珊,康奈爾大學生物係畢業,在加勒比海、亞馬遜叢林、中美洲、北極和南極當了30多年導遊;最年輕的朱莉葉塔,生物學家,剛獲博士學位不久。5人中蘇珊是美國人,不會說西班牙語,其他都是英語流利的阿根廷人。達尼還能說德語。
6點過後起錨。號稱“天涯盡頭(The end of the world)”的烏斯懷亞在暮靄和斜陽餘輝中漸遠漸去。白雪披掛的山峰底下鱗次櫛比的房舍慢慢化成模糊的色斑。隻有大群的海鷗戀戀不舍地跟在船尾為我們送行。
烏斯懷亞
忙完了啟航,留二副在駕駛台控製(有導航員指導),船長、大副、三副和船醫來跟大家見麵。接著奧古斯丁布置必不可少的緊急逃生演習事宜並說明船上行動的注意點。各人領取桔紅色的救生衣後到房間裏整裝待命。
演習假設的情況是船觸礁進水因此必須全體撤離。準備要點是盡量穿得暖和。廣播通知演習開始後,大家按事先分成的兩組在休息室集合點名,然後分別到左右兩側大圓筒似的桔紅封閉式救生船底下。奧古斯丁說今天時間晚了,船長吩咐每人就走上階梯,看一看救生船裏麵的樣子,想象一下如何仰麵朝天、雙腳先進滑入救生船就行,不用真的進去。
我對走在身旁的達尼說,我猜想這救生船裏裝有水和食物。他說當然。我問裏麵能容納多少人,他說40左右。我又問他那麽那些水和食物能維持40個人多久。他不知道,就去問奧古斯丁。奧古斯丁說3天。達尼強調說,這船就是讓大家躲在裏麵對待救援,雖然裝有馬達,但功率很小,走不快也走不遠的。
大船滿員122人,也就是說,一旦沉沒,三分之一的人得依賴無頂無蓋的橡皮艇逃生。
救生船
套在脖子上的救生衣至少有10公分厚,我穿得鼓鼓囊囊,加上沒長個鴨脖子,卡得我感覺像戴著枷鎖刺配滄州道上的豹子頭林衝。那救生衣跟常見的救生衣不同的還有它附帶個口哨和入水會自動發亮的小照明燈。
無論船長還是奧古斯丁或達尼都不想告訴大家的是,就在2008年12月4日,烏斯懷亞號(當時叫烏斯懷亞城號“Ciudad de Ushuaia”)曾在南極觸礁擱淺,油箱滲漏,船體進水,乘客和船員被迫轉移到前來救助的一艘智利海軍船隻上去。
大部分像我一樣的旅行發燒友去南極都到烏斯懷亞坐船,因為那裏與南極間的距離最短,僅1千公裏。從智利的蓬塔阿雷納斯(Punta Arenas)去是1,188公裏。而如果從新西蘭的布拉夫(Bluff)或澳大利亞的霍巴特(Hobart)去,就分別得在水上航行2,550或2,600公裏。
南極旅遊始自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開始隻是涓涓細流。而在過去的15年裏,遊客數量劇增了4倍。2009-2010年度旅遊季節(11月至3月)中共有約3萬7千人訪問南極。
麵對這一趨勢,一些專家權威乃至有關當局在近年裏開始大聲疾呼要求限製旅遊人數以減輕對環境的壓力。他們特別擔心那些大型豪華遊船萬一觸礁漏油會對環境造成的破壞。
我想,在不太遠的將來,必然會像去秘魯馬丘比丘的印加小道一樣,限定每天進入南極圈的人數。
晚飯後在會議室看錄象紀錄片“南極:與眾不同的探險”。
離開烏斯懷亞以後,船先自西往東在比格爾海峽(Beagle Channel)裏航行,然後才向南進入大西洋。
比格爾海峽得名於1826-30年間首次在南美南部海岸作水文地理調查的英國皇家軍艦比格爾號。該艦是英國海軍悠久而輝煌的曆史上最著名的艦艇之一,不過並非因為戰功,而是因為查爾斯•達爾文參加了其在1831-36年間的第二次南美南部海岸勘探。正是那次航行的收獲奠定了達爾文的進化論的基礎。
第二天
2010年11月14日 星期天 陰
半夜船大晃,醒了幾次。無不適感覺。知道船一定在德雷克海峽(Drake Passage)上奮勇前進。
4點多醒來時有一點昏眩感,不過很快又睡著了。
在南美和南極大陸之間連通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德雷克海峽寬800多公裏,以風急浪高著名。
弗朗西斯•德雷克是第一個發現這一海峽的英國船長,也是第一個完成環球航行的英國船長。不過使他成為傳奇人物的,主要不是作為航海家的豐功偉績,而是作為專跟西班牙人為敵的加勒比海海盜的剽悍勇猛。在1573年成功襲擊一支西班牙運輸騾隊後,他意外地發現那騾隊竟然馱著整整20噸從秘魯印加帝國掠奪來的金銀珠寶。德雷克和他的手下隻能隨身帶走一小部分,把其餘的擇地埋藏了起來。他再也沒機會找回的那些寶藏從此吸引了“無數英雄競折腰”,並成了許多小說故事的素材契機。
早上7點,奧古斯丁在廣播裏喜氣洋洋地宣布“早上好,南極!現在室外溫度是4度。”
起身去吃了早餐。
船像落葉般在茫茫無邊的灰色大洋上顛簸。陰雲如鉛,一片混沌,而我感覺良好。
可惜剛開始為沒暈船而沾沾自喜,為不至於暈船而信心滿滿,嘔吐感說來就來了。趕緊吃藥,但為時已晚。實在忍不住了隻得進廁所。奇怪的是隻吐了2、3口就停了,完全不像通常不吐則已,一吐非昏天黑地、恨不得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不可的樣子。
半天裏吐了4次,好像隻要喝水吃東西,胃都很快會反應,同時也都像第一次那樣,點到輒止。
上午有蘇珊關於南極鳥類的課和在甲板上的實地觀察,我卻根本不敢離開房間。
沒有按照包裝說明在開船後就吃防暈藥,是因為自以為有抗暈功能。
遠古洪荒在崇明島修理地球時,每年兩三次坐船往返上海,長江口風浪大時總有人暈船,我永遠沒事。
後來有次在新西蘭的克賴斯特徹奇(Christchurch)出海看鯨魚。遊艇根據其他船隻傳來的信息在海灣裏外四處捕風捉影,那像山峰似的海浪不斷撲麵而來,我也沒事。
還有一次從台東坐船去當年蔣介石獨裁時關押政治犯的綠島,身邊是一夥去那裏訓練的從遠洋海輪水手轉業的潛水員。他們剛才還在吹噓在哪裏哪裏經曆的狂風巨浪,一會兒都躲到底下船艙去了。我下去看時,他們個個臉色蒼白,座位邊吊著裝滿黃湯的塑料嘔吐袋。
一言以蔽之,我從沒暈過船。現在是“老革命碰到了新問題”,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去找醫生。
隻見所有走道樓梯的扶手欄杆上和桌子沙發邊都用膠帶粘著塑料嘔吐袋。好多空擋說明已有不少人疾足先登。
我問醫生:“我是該不吃不喝不吐呢,還是照吃照喝照吐?”
醫生一聽就笑。他從口袋掏出一板4粒粉色藥片給我,說馬上吃1粒,半小時後就可進食,以後每隔4小時吃一粒藥片。他又說,隻吃固體食物,不喝湯,少喝水。
我頓如醍醐灌頂。對啊,我早餐兩杯果汁、一杯咖啡,吃藥時喝水,每次吐了以後又喝水,這些液體在胃裏不就像鐵扇公主肚子裏的孫悟空那樣,除了翻江倒海胡亂折騰以外還能幹什麽好事?!
吃了藥後書看著看著就上了西天。一覺睡到下午6點半。吃了點餅幹。午餐和晚餐都省了,更不用說下午塞巴士提安關於南極探險史的課了。
顯然醫生給我的藥的麻醉力遠比我從藥房買的強大得多。
邁克也有點難受,但沒吐。除了早早吃藥,他還在手腕上帶了套。我在藥房也見過那套,就是鬆緊帶中鑲個硬質的半球,那球壓在手腕上,據說對減輕暈船症狀有效。
關於暈船的一則經典笑話:
一個船員安慰暈得吐得有氣無力的乘客們說:“沒事沒事。世界上還從來沒人暈船而死的。”
一個乘客絕望地呻吟了一聲:“我是衝著還有一死的希望才活著的!”
晚上看文獻紀錄片“沙克爾頓的南極探險”。
以前在電視裏看過有關的故事,而畫麵音響質量都好得多。
歐內斯特•沙克爾頓是南極探險史上的偉大先驅之一。他的傳世名言是1912年為所謂的“帝國橫跨南極探險”招募隊員而在報紙上刊登的廣告: “為危險的旅程征召人員。薪金菲薄,寒冷刺骨,數月烏黑無光,安全返回毫無把握。不過一旦成功,你將榮耀罩身、青史留名(Men wanted for hazardous journey, small wages, bitter cold, long months of complete darkness, safe return doubtful, honour and recognition in case of success)。”
5千多人應召。56人入選。他們沒有成功。3人葬身南極。千辛萬苦回到英國後連那菲薄的薪金都沒能完全領到。但其中許多人卻又跟隨他們的“老板”在1920年再次遠征南極。
(莎拉•佩林在2009年7月辭去阿拉斯加州長職務時將印著這段話的紙釘在她辦公室的門外。其實她跟沙克爾頓大概隻有一個共同點:對榮耀的追求。)
放錄象前聽說一個法國姑娘左手一根手指的骨頭被廁所門砸壞了。昨天開會時奧古斯丁強調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用手扶金屬門沿,就怕船突然劇烈晃動把手砸在門沿和門框中間。因為所有的話都得由奧古斯丁先用英語、達尼接著用西班牙語各說一遍,所以他倆活龍活現示範了兩次,不知為什麽那女孩還會犯忌。也許是她既沒聽懂英語,也沒聽懂西班牙語。可憐的法國人!
第三天
2010年11月15日 星期一 多雲
夜裏船搖晃得愈加厲害。無法側睡,隻有四腳八叉仰麵向上才能穩住身體。同時暈船症狀已經完全消失。
早上7點如舊被廣播叫醒。
氣溫3度。風平浪息。海麵深藍,天空淺藍,判然分明。宇宙無它,唯鱗鱗細浪碧天萬裏,加上我們的船。一定離南極不遠了,但還看不到陸地的影子。
風平浪靜後的德雷克海峽
在船裏上下轉了一圈,到駕駛室待了一會,然後在圖書室的電腦上看以前的乘客留下的照片。其中一位姓楊的拍的作品非常精彩。有一張照片裏大概是他的同伴,6、7個人擠在橡皮艇上抓景,個個“長炮”“短炮”手持肩掛,比專業還專業。
蘇珊告訴我,每年一般都有成團的大陸中國人來南極,都跟照片上的那些人一樣裝備精良。她說好像廣州有個旅行社專門組織南極遊。
上午蘇珊和朱莉葉塔分別給英語和西語兩撥人介紹南極企鵝。
午飯後開會準備登陸。奧古斯丁先講登陸注意事項:一是不沾汙環境,上岸前衝洗幹淨靴子。除了腳印,不留下任何痕跡。除了照片,不帶走寸土片石。二是不騷擾動物,至少跟動物保持5米距離。不在企鵝通行頻繁的“高速公路”停留。給企鵝禮貌讓道(但不必倒退)。三是注意安全,特別是上下橡皮艇時得特別小心,動作得規範。四是服從領導,絕不能擅自行動、走出領導視野。
然後各人領取高筒膠靴和標明“中國製造”的藍色細長的簡便救生衣。
下午3點多,船在南極大陸西北那狹長的尖角形半島北的南設得蘭群島(South Shetland Islands)中的Aitcho(H.O.)群島邊拋錨。
眼前是羽絨般的蔚藍海水和低窪處積雪覆蓋的一串蕞爾石島。島上方霧帶冉冉纏繞,遠方雪峰的尖頂顯露在霧帶的上方。
這裏不是世外桃源,也不是人間仙境。這裏根本是別一個世界。一個清而又清純而又純的世界。
Aitcho(H.O.)群島
我們在Barrientos島登陸。從網上看,好象闖過德雷克海峽以後,大多數旅遊船都選這裏作為第一個登陸點。
進橡皮艇前先用噴水衝洗膠靴,接著在大刷子上來回蹭靴底,最後在一種什麽藥水或肥皂水裏趟過。
每人的救生衣上都有號碼牌。船醫站在舷梯旁按號登記,回來時打鉤消號,跟礦工下礦井一樣。
盡管已在南極圈以內,Barrientos島上沒有冰層。許多地方長著綠茵茵的苔衣。一些地麵為赤裸的岩石,還有的鋪蓋著薄雪。夏季已經降臨,想來不久這些雪都會溶化消失。
Barrientos島
蘇珊說世界上共有17種企鵝。我們在Barrientos島上看到2種:帽帶(Chinstrap)企鵝和巴喬亞(Gentoo)企鵝。
帽帶企鵝就是動畫片“Happy Feet(快樂的腳)”裏的那種,兩頰和脖子上有條黑線,正麵看活像頭上戴個黑色西瓜帽。
帽帶企鵝
巴喬亞企鵝也非常容易辨認:紅嘴,從眼睛向上向後有一片羽毛呈白色。
巴喬亞企鵝
正值繁殖季節。企鵝成百地紮堆在無雪的地麵上。一些臥在礫石圍成的窩裏孵蛋,其他在周圍打轉或紳士般挺胸凸肚。好象沒有誰急著下海去捕魚捉蝦。
企鵝
還有些企鵝在雪坡上搖擺翅膀蹣跚而行。
企鵝
企鵝在繁殖季節實行臨時但嚴格的一夫一妻製。兩個蛋產下後,雙方分擔孵蛋和覓食的責任。帽帶企鵝6天換一次班,巴喬亞企鵝隔天換班。孵化需30多天,小企鵝出殼後還能享受30多天爹媽的照顧,然後全家各奔前程。
構成企鵝窩的不光有石粒,也有企鵝絕對無法用嘴銜起的幾厘米方圓的小石塊。不知它們是被企鵝用腳踢還是用那退化的翅膀撥動的。
一對帽帶企鵝在交配。那太太已經在窩裏孵蛋了,老公還不罷不休。或許是它們還隻有一個蛋,“革命尚未成功”,也可能是老公精力性欲特旺盛。
企鵝
島上還有幾隻懶洋洋躺著的海象,見了我們呲牙裂嘴一下就算打了招呼。而一對灰色的南極賊鷗(Antarctic skua)對我們這些不速之客根本不屑一顧。
海象
2個半小時後回到大船上。又得洗刷一遍膠靴。
規定南緯60度以南的整個南極都是科研自由區和非武區的是1961年生效的《南極公約》,有45個簽署國,是正兒八經的國際公約。而製定南極旅遊條例的則是個叫國際南極旅遊協會(IAATO)的民間組織。1991年創建時,它隻有7個公司成員,目前有99個成員。IAATO的宗旨是促進“安全而對環境負責的”旅遊。它的規定之一是至多隻能有100人在一處同時登陸。因此船越大,乘客登陸的機會越少、時間越短。而那些載客千人以上的大型豪華遊船根本就不組織乘客登陸。 晚上行駛在布蘭斯菲爾德(Bransfield)海峽上,有可看可不看的晚霞。
布蘭斯菲爾德海峽晚霞
愛德華•布蘭斯菲爾德是第一個看到南極大陸的英國航海家。
2007年11月23日,一艘加拿大旅遊船Explorer號在這海峽撞上冰礁,15個小時後沉沒。船上154人在4條救生艇裏漂了4個小時才獲救。那4條艇裏3條馬達不能啟動。因為沒有足夠的空間,一些人隻能站著而不能坐下。萬幸的是,當時無風無浪,否則就慘了。
片片拍的真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