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這首被歸在李白賬上的,風格繞過五代花間敲打兩宋的名句在告訴後人,塵封的曆史可以刻在墓碑上,也可寫了在史記裏,更可能留在古建築,浸濕在古道旁。後人在輾轉反側的古跡前,通過意識會回到過去的時光和前人對話,看到前人的一顰一笑,隻要有足夠的專心和意誌。
坐落在清水寺北部山麓角的一片寂靜樹林間,靠著一條京味十足,用石板切鋪細致的石摒小路作“玄關”,高台寺就在此,這條小路叫“寧寧的道”。比較奈良京都那些千年古刹,高台寺要晚輩很多,可是它飽含的曆史是這個島國族群千年史上或許最值得大書特書 ,可歌可泣的一段。從清水寺音羽山下來,我們下一個參訪地是知恩院,那是必須一步一看的地方,不過車既然停在高台寺停車場也就近水得月,順道“竄訪”。和多處知名寺院相比,高台寺沒有特別宏偉的殿堂,整個群落在樹蔭池塘間更像一處江戶別墅。這於1606年也就是明朝晚期時代的寺院是著名禪宗建仁寺門派,如果說建仁寺承載日本茶文化的開端,那麽高台寺是承載日本戰國時期一位大人物豐臣秀吉和他正妻寧寧的曆史。
高台寺參拜正堂是方丈院,這在其他禪宗寺院裏不太多見的,日本寺院裏方丈院在整個伽藍的地位也和中國佛寺”;有所不同,我將在《京都散記係列》的最後一篇講述南禪寺裏作細致分析。我們觀賞了方丈院兩處庭院後,來到著名的靈屋前,此時夏日陽光高照下的樹林間,樹葉影子隨著微風在肩背上晃動著,一股寧靜中的寂寞悠然而生,還好靈屋前有位女管理員和我們攀談起來,她告訴我們,靈屋內左右擺放著豐臣秀吉和他的正妻寧寧的塑像,堂內一般不對外開放,可她告訴我們有一個難得不易被察覺的角度可以看到塑像。她還介紹,在堂屋下兩米出就埋葬著寧寧的靈柩。這樣說來,靈屋其實建在一個周圍用大石塊圍成的兩米高墳墓的上頭。佛教寺廟裏有這樣的土葬也屬少見,是誰決定了寧寧身後的安排?還是她本人的意願?1598年秀吉去世後,第二年寧寧就在此出家為尼,渡過了她18年餘生。日本史學家北川智子曾經這樣評價寧寧,“她以高明的手腕暗地裏在織田,豐臣,德川三大家族裏穿行自如,擺弄力量權衡,直到最後安然退出,無疑是那個時代時隱時現的重要人物。”
本文不想為寧寧立傳,這本是日本史學家的事,我對寧寧最可寫之處是,她高瞻遠矚地勸說老公豐臣秀吉在天皇跟前要到最高行政官職而統一了日本。少年秀吉是個貧窮草民出生在織田家作家奴,後來是織田軍的馬前步兵,因英勇善戰受到織田賞識當上了領軍武士,還在織田命許下將武士的女兒,十四歲寧寧許配給秀吉。本能寺之變後,豐臣秀吉抓住人生轉機為主子織田信長報仇舉兵反賊,10日後山崎之戰討賊勝利後一舉確立了他在織田家的地位,當織田家族在商量誰能繼承信長家業時,秀吉抱出年僅三歲的信長的長孫,演繹了一出曹孟德“挾天子令諸侯”大戲,“鹹魚翻身”後的秀吉勢如破竹,直到1584年基本平定了大阪周邊藩國在大阪動土建城,並開始親近貴族和朝廷。當時他希望天皇授予他武士的最高官銜“征夷大將軍”,正妻寧寧勸他放棄而改討“關白”相當於宰相這一最高行政官職。當時在日本任“關白”的都是貴族階層,如藤原氏,近衛等五攝家。秀吉出生無姓,三國有呂布這“三姓家奴”,秀吉不知拜了多少姓,寧寧提醒他幹脆請天皇賜姓,天皇於是賜給他“豐臣”。正如史學家田端泰子所言,“沒有寧寧的暗地輔佐,豐臣秀吉靠一人之力是決統一不了全島的。”豐臣秀吉統一日本以後,1592年開始“自我膨脹”,率20萬大軍攻上朝鮮半島,大有攻入大明朝之勢,而當時他的後方完全依靠一品誥命夫人寧寧,寧寧對內照料好一個大姓家族,對外以從一品“北政所”官銜治理整個後方物資的配給。次年明神宗派遣遼東總兵李如鬆率兵入朝的5萬精兵和朝鮮軍聯手將秀吉打回汪洋大海。但不得不說,明朝遠征朝鮮“元氣大傷”直接影響到了無法抑止李自成民變。
高台寺是豐臣秀吉歸西後,寧寧為亡夫秀吉公祈求冥福所興建的寺院,期間也得到了德川家康的財力支持,寧寧和德川家一直關係很好,這也是她當秀吉家族敗落後非常務實的選擇。當秀吉自知來日無多時,便極力栽培側室“澱殿”為他生的幼子秀賴作他的繼承人,他安排了“五大臣”輔佐幼子,而死後第一個站起來反叛的就是後來開創日本“江戶時代”,“五大臣”之首的德川家康。當時寧寧其實非常清楚德川的力量已經無人能敵,在著名的“關原大戰”中,她雖暗地裏遊說各派站在德川的對立麵,但表麵一直沒有和德川撕破臉。
女管理員還為我們介紹,靈屋正門向南2公裏正是安置豐臣秀吉墓地的豐國神社,寧寧實現了死後能和秀吉遙相呼望的夙願。我忽然感受到了寧寧最後十八年在高台寺靜度餘生,已經默默為自己選好了墓地。當豐臣家族最後在“大阪之戰”中徹底被德川清除後,寧寧已經放棄以豐臣家正妻之名,而已北政所官階在幕府的庇護下出家為尼,法號“高台院”,淡出政治,靜度餘生。對於這樣一位賢能的妻子,豐臣秀吉應歸於吃到“天鵝肉”的,正如當年織田信長對寧寧當麵說過,“這個猴臉禿子哪有資格說你,和他講話要理直氣壯些!” 。秀吉出生草民,娶到武士的閨秀已經是高攀了,他很會打仗,但沒有“馬下治國” 之才。他妻妾成群,夫妻忠誠度很低。寧寧雖沒為他生子,但府內一大群妾室養子都靠她打理。我想400年前這個島國國民是不知所謂“三綱五常”的,寧寧何來這樣的毅力而做到這一切?她沒有留下任何相關的隻言片語,今天人們隻有在她的墓地和對著正南麵夫君的墓地而揣摸出她老去時的心境。 繞過茂密的後山竹林,我試著找到靈屋的位置,向正南方望去,秀吉的墓是安置在阿彌陀峰山間,我看到了那座山。
到此擱筆,忽想起餘英時先生曾說過,“曆史是沒有規律可尋的,是隨機偶然的發生,所以以史為鑒是無意義的。”同時,南朝蕭繹在《金樓子·立言》中曰:“吟詠風謠,流連哀思者,謂之文。”我此時心境兩者皆有才得此文。仿《憶秦娥·簫聲咽》湊得以下詞句:
琴聲泣,高台夢斷高台院。高台院,年年櫻色,豐國絕別。
閑走原上竹林間,京城古道蹄聲絕。蹄聲絕,南風夕照,秀吉墓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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