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的機會,讀到了夏目漱石寫的漢詩:
唐詩讀罷倚欄杆,
午院沉沉綠意寒。
借問春風何處有,
石前幽竹石間蘭。
日本文學巨匠在不精通漢語發音的前提下,寫出如此韻律極好的詩歌,使人難以置信。
我們在提到日本文學和日本文學作家時,先掛在嘴邊的或許是川端康成和他的名作《雪國》,還有他的《伊豆的舞女》,幾十年前山口百惠出演了同名電影要比原著給我們留下更深的印象。另外一部電影《沙器》,原著是鬆本清張推理小說的代表作。於是乎電影幫助我們了解了日本文學的一麵,由於曆史的情節,國人針對日本的文化提不起足夠的興趣,這也情有可原,但這絲毫不影響它本身的價值存在,王朔先生曾說過,三島由紀夫的文筆非常華麗,國內尚能挑出一,兩位和他媲美。於是我特意找來一讀,確有同感。魯迅先生在日留學時非常愛讀夏目漱石和森鷗外的作品,我想這對他後來形成的魯迅文風是有影響的。
隻著眼於日本現代文學,夏目漱石無疑是為旗手,還有森鷗外,芥川龍之介,這三位都是川端康成的前輩大人物,他們的作品為後來的日本文學奠定基調,為戰後一批著名作家受到世界文壇的關注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夏目漱石原名夏目金之助,漱石是他的筆名,取之於唐代《晉書》裏的《漱石枕流》的典故。他青年時代就愛好漢文,漢詩的創作,都編收在他的一本詩集《木屑集》裏,漱石出身貧困,一歲時父母因家境將他寄養給外人,但他學習天資聰明,二十一歲考入東大英文係,三十而立後獲得公費赴英國留學的機會,直到三十八歲出版他的大作《我是貓》以前,他一直是一位稱職的英文教師。以後好作品一部接一部,《三四郎》被日本文壇譽為永恒的青春文學,一九一四年出版了《心》奠定了他在日本現代文學的最高地位。他通過人物在愛情,金錢方麵的抉擇,辛辣地批判了近代日本社會的黑暗麵。在明治維新這個使日本社會由封閉的封建島國邁向吸收西方資本主義製度和社會理念的時代,夏目漱石和森鷗外所倡導的反自然主義文學,將矛頭對準了社會平庸麵,揭示了現實存在的問題同時,也挖掘了人性在社會中所扮演的角色。
現代日本曆史其中最大的毒瘤是二戰。那麽二戰在日本現代文學裏留下多少烙印呢?因為我們也有文革這段將思想扭曲了的時代。於是我留意地去尋找,但結果很是失望,那個時代的作家好像無視他們所處的困境,八十年代後有些邊緣作家寫起了戰爭小說,這些小說依然像士兵一樣排在今天的圖書館裏,但他們已經不是在追憶戰爭而是荒誕題材裏的荒誕奇想。和二戰同時代的川端康成在他的前期作品裏有一篇《禽獸》,是揭露日本戰後,整個社會在讚美美國一邊倒的風潮中,冷靜地站出來“隻有自己才是從悲哀的日本中回來的人”。與《禽獸》相仿的,許多作家在戰爭年代保持清醒的頭腦,沒有提起筆為軍國主義高歌。在二戰前期,大多數作家為打破日本民族危機,紛紛主張回歸古典,《文學界》《日本浪漫派》的創刊為他們提供了舞台。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為迎合時局的國策文學開始登場,最有代表的是火野葦平寫的《麥和兵隊》,但確有大多數作家站出來與“大東亞共榮”背道而馳,著名作品有伊藤整的《得能五郎的生活和意見》,中島敦的《山月記》,《李陵》等。戰後隨著新憲法頒布,在自由民主的氣氛下,出版業迅速發展起來,誌賀直哉和川端康成的力作陸續問世,促成了新日本文學會的成立,這標誌了日本文學的後現代時期的到來。
一九九四年,大江健三郎成為日本文學史上第二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也標誌著日本後現代文學時期的結束。在這漫長的五十多年間,我覺得有些作家是不能忽視的,三島由紀夫的名作之一《金閣寺》,是日本高度唯美主義文學的代表,《金閣寺》取材於1950年金閣寺的徒弟林常賢放火燒掉金閣寺的事件。據林常賢說他的犯罪動機是對金閣寺美的嫉妒。《金閣寺》發表後頗受好評,獲第八次讀賣文學獎。在一個極端相反的觀念--死與頹廢表現《金閣寺》上。三島要在《金閣寺》中描述這種對傳統既愛又憎的奇妙心態,這在他看來似乎用一般的真善美方程式是不可能完成的,加上他一向追求倒錯美學,這將現實的金閣寺僧徒的思想和行為作藝術上的提升,這樣就容易達到這種孜孜的追求--在美與醜、愛與憎的緊張對立中創造美,即"死與頹廢"的美。三島由紀夫驅筆寫《金閣寺》,就是以金閣與人生相比喻,寫美與人生、藝術與人生的悲劇性的關係。
司馬遼太郎是一位專寫曆史題材小說的大作家。《竊國故事》,《淩雲壯誌》說的是日本明治時代的曆史事件,長篇小說《殉死》以甲午、日俄戰爭中侵犯中國的日本陸軍統帥乃木希典為主人公,基本上肯定他為天皇效命和殉死,同時也譏諷了他剛愎自用,指揮無能的一麵。一九八零年寫了中國曆史小說《項羽和劉邦》。司馬遼太郎善於以曆史事件構成波瀾壯闊的藝術畫麵,並采用多線索推進的寫法,敘述長達數十年的曆史,前因後果清晰可見。
井上靖是日本後現代文學非常重要的作家,他的的確確在大江健三郎之上,井上靖的作品在現代日本文學中質和量都堪與夏目漱石、島崎藤村比美。他的作品抒情性和故事性並茂,在曆史小說、連載小說和詩歌方麵都取得了很大成就。井上靖擅長寫曆史小說,除了寫日本、朝鮮的曆史題材以外,更多的寫中國曆史題材,其中有《天平之甍》、《樓蘭》、《敦煌》、《蒼狼》,生動地描寫了中國古代的文化曆史、社會風貌以及兩國的文化關係。井上靖創作態度嚴肅,文筆凝練,刻畫人物能在一般描述中突出個性,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描寫情節,能於平鋪直敘中顯示深婉雄渾的美,讓人掩卷之後為之神往。他在晚年的最後十年間收集資料,完成了他最後的力作《孔子》時,已高壽八十。
從夏目漱石的漢詩到井上靖的《孔子》,我們不難發現中國曆史文化影響了日本文學的成長和發展。再追尋近代,江戶時代小說盛行和宋話本,明清小說在日本被翻譯有直接原因,比如上田秋成的《雨月物語》就取材於中國《古今小說》《醒世恒言》《警世通言》,日本在近現代也出現很多研究中國文學的人物,比如青木正兒對元曲,水滸的研究,吉川幸次郎對杜甫的研究,竹內好對魯迅的研究等等。由於日本早於中國接受資本主義文明,日本現代文學應該是同時吸收了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並加以合理地消化而成長起來的,在此同時,它也影響了一批中國作家,上述的魯迅以外,郭沫若,鬱達夫,夏衍,田漢等都是在日本度過了他們的學生時代,而開始文學創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