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些年來,每是初春時節,多倫多的天空上便會下下幾場雨來,爽爽朗朗的,積冬的雪就此融去大半,也衝刷淨簷下街腳的鹽漬和泥濘。春雨過後,忽然一個明晃晃的太陽,殘雪就悄無聲息地失了蹤影,飽含水分的土地上,小草也輕輕地抬起頭。不過,在這些年以前,我卻是習慣了另樣一種春雨的。
微風在若有若無之間。你抓一把風攥在手裏,輕輕地一握,似乎就要有清亮亮的水珠,順著你的腕子流進袖裏去。飄飄渺渺,濛濛淞淞,到處濛濛淞淞的是雨,也是霧。雨霧的籠罩下,便有濕濕的樹皮,濕濕的屋簷,濕濕的門檻,和門中那個眼裏心上都濕濕的人。杏花春雨連綿不絕,一日日一夜夜地隨風蕩漾。煙從山頭起來,雨從煙中落下,煙雨朦朧處便是西湖的水,西湖的煙雨便是江南的春。
江南的春雨在西湖上,早就讓眷戀西湖的人說盡了。江南的春雨在大運河上,何時也會讓眷戀運河的人說盡?春天入錢塘門出武林門,帶來西湖畔的春雨到運河的岸,這春雨便循著運河楊柳,漫過沈塘橋的石拱遮過賣魚橋的碼頭,低低地罩住拱宸橋高聳的石欄柱,把西湖的詩情綿延去了湖州蘇州把江南的詩情綿延去了齊魯燕趙。齊魯燕趙的漢子們啊,或也由此便聽見了杭州姑娘口中悠悠的歌聞到了杭州姑娘身上幽幽的香,這幽幽的馨香喲!浸透了大運河上如油的春雨呢。
粉白的牆上還是黛色的瓦簷,瓦簷滴瀝著運河上的新雨;粉白的牆下還是青石的牆腳,牆腳蔓延著舊雨的痕跡。賣魚橋從運河的這一岸跨過那一岸,油紙傘下木屐的踢踏聲從這一岸行到了那一岸。油紙傘遮不住的是白皙的腳,白皙的腳上嫋娜著纖巧的身,纖巧的身上穿著月白的衫,月白的衣衫襯著俊俏的臉,還有烏黑發辮上水紅的繩。運河的姑娘是春雨滋潤出來的,姑娘籃裏的青筍是春水孕育出來的,春水便是落下的春雨,姑娘身上的氣息就如春天的筍。
運河上的春雨追逐著炊煙,炊煙中來的是走運河的船,小泥爐裏燃著春雨打濕的柴,炊煙便領著春雨出江南。一千多年裏,錦繡的江南,便這樣隨著春雨沿著運河,泛過江漢越過黃水,支撐起汴梁的繁華襯托起北京的雄壯,送去江南的柔情帶回北地的勇敢。大運河上年複一年的春雨喲!
哦,哦。年去了年來了年又過去,運河岸上依稀的楊柳呀,是否還拂弄著北行的春雨呢?楊柳樹下依稀的姑娘呀,是否還淘洗著春雨的纏綿呢?姑娘口中依稀的歌呀,究竟要唱到何時呢?我胸中大運河上的春雨啊------依稀還總似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