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就得尋隙收拾壇壇罐罐,候著新茶上市了。
江南茶信始於清明。雖說是細雨濛淞,濕濕的寒氣能浸到骨頭縫裏,成半個月也不得見個囫圇太陽,可禁不住陰陽回轉地氣還暖,茶樹便按捺不住地鼓起芽,給了許多人可望亦且可及的盼頭,竟至於還生出些詩呀歌呀笑語閑談來。
我們那裏出龍井。清明前的龍井茶說是茶中極品了。經了一冬的休養生息,飽飽地斂了天精地華,厚積而礴發,若再經閨中女子纖纖素手采擷得來,這番人傑地靈,豈是後來者可以共語?惟其所產甚微,便尋常不能看見。
嚐見人說泡上一杯碧綠的龍井茶。明前龍井葉型略寬而薄,一尖如槍,一葉如旗。茶色雖然新綠,湯色卻於嫩綠中泛著鵝黃,很是嬌豔的。其香清、逸、淡、遠,慢慢呷來,直讓人酥化到椅子裏去,倒是不甚相與於慷慨悲歌之士。因為味淡,於是落茶宜多,續水宜少,換杯宜勤,囊中便不易扛得住,所以人們多愛雨前龍井。雨前龍井除葉型略大,湯色略重,我倒覺得它香得更明白,也讓人更振作些,不過因為季節暖了,產量大了,就不那麽金貴。於是我的壇壇罐罐裏,收的多是雨前茶。
龍井茶香,除了水土的原因之外,竟意外地得益於炒製時的潤鍋油。浙西盛產烏桕,桕子取油製蠟成本很低,舊時農村用它做燭照明,茶農則取來潤鍋炒茶。桕子油不僅能除青葉的青草味,因為易揮發,更催動茶香的馥鬱芬芳,很久以前我一直以為那竟是桕子油的香味。每當我聞到新茶中桕子油的清香,我便覺得饑腸轆轆,這竟成了我的一點偏好。也因為桕子油易揮發,又給辨別龍井茶的新舊提供了一條捷徑。
飲茶其實不必龍井。且不說武夷君山碧螺毛峰,單就浙江一地,即有許多好茶。永嘉烏牛早,茶旬早於龍井近半個月,當你於一冬枯泡之後,有一杯新上的烏牛早,已是足夠酣暢淋漓了。開化龍頂,入杯前如碧玉之針,落湯後似黃雀之舌,苦中還甘,香濃而烈,見其密密地豎立懸浮在杯裏,直是撼人心魄。最有意思的是顧渚紫筍,竟有纏綿不去的脂粉香,由不得你不想入非非呢。
如今的龍井茶,味道也已減了許多。不僅因為暖棚焐,化肥催,為了商業利益,劃定的龍井茶產區也不斷擴大。從龍井鄉而西湖區,而蕭山餘杭富陽縣,竟還有從台州溫州金華收購青葉倒茶區炒製,都不算偽冒。去年有朋友送了一盒明前龍井,喝著著實讓人起疑。
茶型依舊,茶意不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