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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意 · 淡

(2022-08-26 06:50:44) 下一個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的時候,遠在溫哥華的可人忽然炸起毛來,出一個題,說是“淡月光”,要一起來結個社,寫出詩文來,你儂我儂。這自是因為那月光,清泠泠地從天上灑下來,本就發人之幽情。恰如果這人正遇上不順心的事,便不免要“忒煞情多”地說上一席話,再幽幽地去就寢。

然而,這個時候我卻想不起什麽不順心的事,醞釀再三仍是了無掛礙,月光就不僅是清泠泠的,而且還爽朗朗,隻好“鬆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這般地想去,竟覺得不知“月光”可以如何之“淡”。

月而有光,如果不是新月,如果正逢十五,劈頭蓋臉地往下照,免不得雙溪兩岸恍如白晝,蒲公英車前草蘆箭柳枝都能辯認得清楚,除卻沒有太陽底下的那份熱。若更要大驚小怪,學劉夢得那樣“洞庭秋月生湖心,層波萬傾如熔金”,我想這些個肯定就算不得是“淡”。於是,我隻好在煌煌的月光下忖度著,抑或是月牙兒當空?抑或是輕雲遮月?還是煙籠秋水,在暮靄平流之中仰望著天空?反正“大漠沙如雪”,便不能“燕山月似鉤”。這樣一來,我又覺得有些夾纏,妨礙了我恰才生出來的悠悠的一絲空靈。

既然不知月光何以能淡,我便試著去看月的影。然而月竟是沒有影子的。月中的明暗那是玉兔的影,月光灑向人間並沒有連玉兔一並灑下來。廣袤無際的大地上撒滿了月的光,壯麗而單調。唯有在月光不能完全照到的地方,我們才知道那是影。但便是這樣的影,卻就充滿了纏綿與生動。明月從鬆間照下,月的光透過鬆的枝泄漏在地上,明處是月的光暗處是鬆的影,遠看是月下鬆有影近看是鬆下月有光。鬆影擺動月光跳躍,鬆影便成了黑的光而月光便就是白的影。影中再有清泉從石上汨汨地流過,我的心便就隨它去了。

可是,縱使心隨它去,這影的纏綿與生動也全在黑白的分明中,月影又如何可以淡呢?百般的徘徊往還,我終於想到,淡的隻是月的色。月色撩人,明而不炫,無論灑在哪裏,始終清白如洗。也無論什麽顏色,在月的覆照下,也便清白如洗,都歸了一。在天地一色裏,就有了你儂我儂。於是就有了這樣一個女子,名字叫月色。

月色是廣東順德人氏,生於清末,本姓談,名古溶,月色為字。容庚先生說,她是淡月色。月色幼入佛門,性高潔而愛書畫,尤擅梅花。民國初時,禪院雅集是文人們一時風尚。有月色同鄉蔡氏哲夫,係南社社員,詩詞書畫金石古董無所不精,常於庵中高論揮毫。月色每每就教,因愛其才而敬其人,所好既同便生情愫,斷然還俗以謀婚嫁。為哲夫已有原配,月色甘充副室。良緣既結,琴瑟和合,月色專心藝術,得蔡哲夫細心傳授。又因為哲夫的緣故,得識於蘇曼殊黃賓虹諸大師,於書畫金石考古之道遂成方家,蘇子穀曾讚“畫人印人一身兼,揮毫揮鐵俱清嚴”。抗戰中期,哲夫貧病而死。月色始終不渝,收拾哲夫詩詞,編成《寒瓊遺稿》行世,正所謂“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可感前輩用情,亦曾如此。

月色而淡,猶你儂我儂之於斯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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