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這樣,發乎情,止乎禮,便成了君子之交。要想再親密一些,就做不成君子。現在的女孩子之間,真要交成密友,少不得要供出些自己私密的事情做交換,暗戀呀插足呀,都不是冠冕堂皇可以旌表的,否則誰信你。也不止是現在,過去也這樣。解放了,紅軍大姐八路大姐都有了空,能坐下來說說閑話。三句半過後就說到自己的老頭,個老東西啊,這把年紀了,還要這樣還要那樣,就是不消停,哎呀呀,羞死了。羞死了還要說,你一句我一句,原來那些老東西都差不多。也難怪,一樣都是個人嘛。第二天機關裏上班,老王頭對老李頭說,呸!原來你是這麽個東西!老李頭又呸回去,說,你好,你是個什麽我不知道?哥倆這一天都挺高興,感情又深了一步。當然,男人不一樣,男人在一塊兒不說自己老婆,自己的老婆是秘密,不能讓別人知道。那麽男人在一塊兒說什麽呢?說別人的老婆。
男人們湊在一起,如果是朋友,就少不了要說些粗話,或多或少吧。當然不說粗話的也有,那是聖人。聖人我們都不大有機會認識。你要是在街上,看見兩個黃縣人對麵遇見,一個就開口道:“屌,吃了吧,屌?”這兩個就是哥們兒。要是黃縣人請你吃飯,“來來來,吃吧得(音dei)吧屌”,你千萬別生氣,他那是沒有拿你當外人。我對黃縣人沒有成見,我有不少朋友就是黃縣人。子婁是黃縣人,我就沒有少拿粗話擠兌他,他也不生氣。好歹我們也在一起喝過幾次酒。當然那也得算得上是朋友,換了不熟悉的,就使不得,就還得端著做個文明人,做個君子。
總的來說,人們都還是喜歡君子的。雖然君子不會讓你覺得非常親切,君子不會讓你相信他能為你豁出命去,但是君子畢竟不會粗魯地傷害你,不會讓你覺得討厭,何況我們也不總是和人玩兒命。至於和什麽人該做君子和什麽人可以說粗話,進退得失全在於一心。大雪封山的日子裏,魚頭沒有什麽把戲玩兒了,就設盛宴於豪門。席間袞袞諸公高談闊論,水手也靦腆在座。我和水手是初見,少不得請教他仙鄉何處。水手說是汕頭人。我突然大喝一聲:“哇——郎!”張sailor的臉就忽然綻放如一朵春風拂弄下亂顫的小桃花。我們便都覺得好像不是那麽地陌生了。
我倒是沒有引誘大家都去做粗人的意思,本來君子和粗人也不是不能調和的。總是為了做人多些快樂少些唧唧歪歪的麻煩,不必計較的時候盡可以放自在一些。不過該擇言的時候要擇言,譬如對胖廚,我說話就不能太隨便。為什麽?因為胖廚這個家夥啊,操!我還沒有見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