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夕蒼蚊殘夏扇,河間紅樹早秋梨”, 這是徐青藤文長先生的一副對子。這樣的景象,於我未見已經是很久遠了。先是在國內的時候,有蒼蚊有扇而沒有了水夕,到處蓋起些房子來;後來跑到國外來,有水有夕有蚊子卻又沒有了扇,家家都裝了空調機。好在今年我的院子裏多了一顆桃樹,八九個桃子參差上下,向光的一麵已經泛起了紅暈。雖不是梨,卻也還在早秋,便免不了讓我觸景以後生出些情來。
那七八個桃子倒不是仰仗我的能為,種下去的時候便已經掛在樹上。不過因此就讓我更加上心,生怕蒔弄不當它們落下來,雖然不算什麽大的損失,但是一個美好的局麵就沒有了完滿。好在至今沒有什麽大的差失,桃兒們終究還是大了許多,接近成熟,並且一個也沒有少。說起來他們便沒有辜負於我,當然也是我不曾辜負它們在先頭。可惜意外總是有。鄰居家的一棵樹,樹冠裏住著一家知更鳥。自從我的桃樹隨風嫋娜起來,鳥兒們就跟著好奇,日日裏湊近來,站在籬笆牆的頂上細細地看。一日,那鳥實在忍不住要想肌膚親近一下,飛過來往桃樹的一根小枝上一站,小枝竟齊根斷下。知更鳥嚇了一跳,急忙飛回籬笆牆的頂上,嘴裏還大驚小怪地說著。看來不僅我不高興,它也十分的不高興。
梨樹本不是什麽稀罕的果木,桃樹就更加隨處可見,我能記事的時候,院子裏起碼也曾有過三幾棵。雖然長得不算太高,但禁不住有了些年歲,枝葉伸展也能覆蓋一丈有餘的地方。於是常會有些“小把戲”過去攀爬,蹲在桃樹的枝上,而那樹的枝竟也粗大到他們居然不會掉下來。到了吃飯的時候,“小把戲”們都進到屋裏去,便就輪到一些雞走過來,揀起渠等未竟的事業,繼續蹲在桃樹上。
杭州的春天總是細雨綿綿,桃樹的枝幹上便總是濕漉漉的,由是還會生出些青苔。樹幹上的結節處,分泌出的桃膠被連日的春雨泡過,淺棕色的半透著明,一嘟嚕一嘟嚕的鼓起在那裏,給“小把戲”們招搖著某種製造歡喜的法門。他們把桃膠采擷了去,伺機捏到女孩子的辮梢上,不論她們是否即時察覺,反正會獲得或明或暗的快樂。
現在想來我有一點不明,那些桃樹雖然開花,卻總也肯不好好結果。我似乎沒有見過它們的果實大過一枚乒乓球。如果說是果實尚未成熟即為“小把戲”們掠去,連一枚漏網的都沒有,那麽,何以西湖邊上眾目睽睽之下的那些桃樹,竟也不肯結一粒像樣的桃子?我隻好相信它們是但為開花不為結果的了。
桃花也是西湖上的一個勝景。暮春時分,從昭慶寺向西到孤山的白堤上,堤心近路的一側楊柳婆娑,堤外近湖的一側桃花怒放,“一株桃花一株柳”,紅桃托著綠柳柳綠襯著桃紅,桃和柳就這麽相映相得相互發明著,把個熱熱鬧鬧初夏就帶到了西湖。總有人說桃花妖冶,不如梅的冷峻;也總有人說桃花曖昧,不如蘭的端莊,偏就不去領略桃花的熱烈桃花的奔放。即便花開盡了,她們也是爽朗朗地把一地落紅灑在初夏的陽光裏,並不留下一絲的淒楚和慘淡。
桃花桃樹所蒙之冤或不盡於此。多倫多這裏的華人社區,依舊流傳著華夏祖先的教誨,“前院不種桑,後院不種桃”,都是些諧音產生的恐懼。且不說本地人等愛在門前種桑還都活得平平安安,便是桃樹桑樹為什麽偏要和中華子孫過不去,就沒有人肯站出來解釋。在我於是就不去理會它,搬回一棵桃樹來,選擇院子裏陽光充沛的位置,挖出寬敞的坑,再買來肥土,將它穩穩當當地種下去,常常摩挲日日灌溉。看著它欣欣向榮地長起來,便勾起我多少少時的記憶和於故土情思。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可惜這棵桃樹與我相見也晚,灼灼其華的時候竟然錯過,已經是“有蕡其實”了。不過我想,遲來的緣分也是緣分,終於還是要“之子於歸,宜其室家”的。當然我娶妻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年,不過將來的十幾年裏,我肯定是要嫁女兒的。等到我的小外孫也會爬樹的時候,他就可以蹲在桃樹的枝上。到了那個時候,桃樹的枝幹也會粗大到讓他不會掉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