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鄉紳是崇儒的。朱鄉紳近來有了一些如飛花般的豔想。朱鄉紳呷一口渾酒，唧唧地唱一句，道：“有美人兮，君子好逑。”
朱鄉紳進過學，所以，朱鄉紳的話都是有些來曆的。“有美人兮，見之不忘”，出自漢人詩，後來讓人弄上調調，唱著好聽，就是《鳳求凰》；“君子好逑”，更有來頭，是《詩經》開篇《關雎》裏的，單為了恭維“窈窕淑女”。
《詩經》裏最好讀的是《國風》，讀法分歧最大的也是《國風》，近人多以為是民風民情的流露，而古時儒門傳統則以為是德化教育。朱鄉紳便是崇儒的。儒門十三經之一的《毛詩正義》說：“《關雎》，後妃之德也”。
為什麽是“後妃之德”？因為口呼“君子”，唱歌的當是女人，“君子”即丈夫，唱歌的就是妻子；“窈窕淑女，鍾鼓樂之”，有鍾鼓的必是貴家；收拾荇菜用於宗廟祭祀，依禮隻有後妃可以染指。所以，唱歌的便非後妃莫屬了。
什麽樣的“後妃之德”呢？《正義》道：“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後妃不以利為己，不以色邀寵，為了“君子”的事業，遍尋“窈窕淑女”以扶助其夫。所以《關雎》便要這樣讀：
老鷹嘎嘎叫（雎，鷲類），
落在河之洲。
哪有好姑娘？
老公做配偶。
荇菜長長短，
誰來幫我求。
姑娘好勞力，
沒有空發愁。
發愁也不行，
早晚心煩憂。
橫豎睡不著，
熬到出日頭。
荇菜長長短，
誰來幫我選。
姑娘肯幫忙，
為你把琴彈。
荇菜長長短，
拿來用水汆。
姑娘肯幫忙，
鍾鼓隨你玩。
入了這個路子，後麵的諸篇就一樣好解了：“《葛覃》，後妃之本也”(守禮)，“《卷耳》，後妃之誌也”（憂勤），“《樛木》，後妃逮下也”（不妒），於是，“《螽斯》，後妃子孫眾多也”(有福)。《螽斯》極有趣，需要這樣讀：
螞蚱多得一群群（螽斯，蝗類），
你我子孫，
也是一群群。
螞蚱多得一堆堆，
你我子孫，
也是一堆堆。
螞蚱多得一團團，
你我子孫，
也是一團團。
如此讀《國風》，當然是儒門的事。即使孔子選詩，也未見得就是這般意思。儒門子孫陷乃祖於不仁不智也未可知。不過朱鄉紳也喜歡這樣讀，也想有這樣的後妃。所以，朱鄉紳早就拿定主意，還是崇儒的。
附《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螽斯》
螽斯羽，詵詵兮。
宜爾子孫，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
宜爾子孫。繩繩兮。
螽斯羽，揖揖兮。
宜爾子孫，蟄蟄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