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國史隨想及隨想之隨想

(2022-08-25 07:59:24) 下一個

孔子當上魯國司寇才一個星期,就把少正卯殺了。手下的問他:老大,少正卯好歹也是個著名ID,您老怎麽就把他給哢嚓了?這多不民主啊?老孔說:“居,吾語汝其故。人有惡者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辟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得免於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則兼有之。”孔子的意思是,人的大惡有五種,偷雞摸狗殺人越貨都還算不上,沾一條就該死。哪五種?第一是心裏什麽都明白卻還要往壞裏使勁兒的;第二是行為怪異又固執妄行的;第三是滿嘴的歪理邪說可別人誰都辯不過他的;第五是對壞人壞事不但不做鬥爭還要加以保護的;而這第四條,就是滿腦子男盜女娼還對這類事知道得特別多的。

這樣看來,壞事知道得太多了也不是好事。所以孔子著《春秋》,“筆則筆,削則削”,許多醜惡的東西就不讓我們看見,免得我們學壞了。司馬遷繼承了孔子的傳統,《史記》裏頭就要“隱惡揚善”,也是怕我們學壞。特別是英雄人物做壞事,就更要隱去,免得我們做了壞事還要找借口,說,你看誰誰誰不是也這樣的嗎?

當然,古人治史也是有好傳統的,譬如不修當朝史,以求公正,求信。《史記》修到漢武帝,許多話就不好說,還惹了麻煩。好在後世總把《史記》當文學,認真讀漢史的,還是讀《漢書》。後漢的班固寫前漢,雖然後漢皇帝還要打著前漢皇帝的旗幟繼續鬧革命,但畢竟親戚是親戚爹媽是爹媽,隔著一層就容易寫得客觀些。後來還有一個例子是清人修明史,到萬曆皇帝以後就不能不寫他們的老祖宗犯上作亂的事,雖然免不了遮遮掩掩,但也寫得心平氣和,不讓人翻開書就覺得不順眼。北洋政府糾集了一百多個遺老編清史,雖然對前朝還有些感情,還有些敬畏,還有些事不好明白說,但這部《清史稿》還是繼承了曆來的傳統,“筆則筆,削則削”,不方便說的不說,沒有的事也不敢隨意編故事。聽說國朝盛世又要修史了,要修一部正式的清史,雖是好事情,但是現在也很難猜測以馬列主義作指導,究竟會修成什麽樣。古人修史重事不重心,重事情的過程和結局不重人的動機,重事情的敘述不重評價,盡可能地保持敘述的客觀性。隻是在帝本紀之後或有作者的一點評論,譬如《讚》,譬如“史官曰”。可是我們現在的人已經不願意、不習慣或者不屑於這樣做。我們現在更喜歡講動機,更喜歡作評論,更喜歡下結論。可惜這些結論又經常性地靠不住。

國朝五十年,治史的事還是讓人哭笑不得。共和國史現在雖然不方便弄,民國史就不應該總是付諸闕如,總不能一部黨史代替一切。我們的這部黨史,從某個角度說,不過是一部翻案史,後人翻了前人的案,再後來的人又把它翻回去。概因為我們黨的曆史是一部鬥爭的曆史,而且主要是一部黨內鬥爭的曆史。有鬥爭就有勝利者和失敗者,有一次鬥爭就有下一次鬥爭,每一次鬥爭完結就會有人來定案。勝利者翻了失敗者的案,新的勝利者又翻了舊的勝利者的案,代代延續莫衷一是。換個角度說,由於我們黨的哲學的內裏是一種複仇的哲學,黨史既是一部翻案史,那麽也就成了一部申冤史,永遠在為勝利者申冤,不同的隻是勝利者的名字時常變換著。

說到這裏我忽然想開去。在我們百姓的生活裏,是非自有公論,有冤的申冤有仇的報仇,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是在黨裏頭,有些冤也實在不容易申得清。比方說誰遭受了無情迫害殘酷打擊,其實這些不過是黨內鬥爭的慣常手段,用得多了已經說不上誰冤誰不冤了。劉少奇死得冤屈,黨已經反複地為他申了冤了,可是劉少奇的“四清運動”中死了那麽多人,那麽多的家庭破碎,這些人的冤又如何去申?彭德懷慘遭迫害,可他與劉伯承在第四次反圍剿和百團大戰中的兩次誤會,驅使他在五八年對劉伯承的尊嚴肆意淩辱與蹂躪,如果劉帥當時死了,這個冤又如何去申?陶鑄死於非命,陶斯亮在文革後寫了一篇長文聲淚俱下陳訴冤情,可是她是否知道,在廣東有三萬多個家庭至少十幾萬人正冷眼看著她,這些人的幸福早在二十多年以前就被她的父親以“地方主義”的罪名給粉碎了?又有人在敘述羅瑞卿的悲慘遭遇了,但是建國初廣東公安係統“二陳案”相關人員的親人或遺屬,又有多少人願意提起這個名字?當然當然,人民的冤情都是因為時代的錯誤造成的,可是大人物的冤情總是能夠找到活生生的政敵來負責任。那麽,為什麽就沒有活生生的政治人物來為一個個活生生的百姓的冤情負責任呢?

我並不希望我們大家永遠都在複仇中掙紮,我隻是覺得,既然大人物們能找到活生生的冤家來為自己的不幸負責任,那麽他們就應該為他們的人民也找到活生生的冤家;如果他們自己並做不到為他們曾經的對手,以及他們的人民負起應付的責任,那麽,他們自己的那一點點冤屈,就讓它過去了吧。關羽敗走麥城,被呂蒙捉來殺了,一起死的還有關平和周倉。關公一點陰魂不散,在玉泉山上空大呼:“還我頭來”。 普淨老和尚聽見,出來對他說:“昔非今是,一切休論;後果前因,彼此不爽。今將軍為呂蒙所害,大呼‘還我頭來’,然則顏良、文醜,五關六將等眾人之頭,又將向誰索耶?”於是關公恍然大悟,稽首皈依而去。此後往往於玉泉山顯聖護民。所以我想,與其我們也和那些黨國重臣一起糾纏於他們的那些是非恩怨之中,為他們曾經的得失爭得口幹舌燥,何如為他們上一柱清香,乞使他們到那些需要他們去的地方,顯聖護民去吧。

我想得有些遠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