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陽人老洪從小就離開家出去打鬼子,還沒來得及放槍,鬼子就投降了。投降了不要緊,接著打老蔣。老洪就跟著小部隊入了大部隊,入了九縱。“九縱(音總〕啊!”
生老洪那年,他爺爺七十四了,他爹就張口起了個名,叫七四。後來也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沒忘,反正再也沒有給他起大號,大家就一直叫七四,也都覺得挺順嘴。可是“九縱”了就不行,“九縱”是王牌,七四什麽七四?連長說,得改。趙文書就說,叫紹基吧。紹基就紹基,也是打倒蔣介石,建立新中國的意思吧?不是有叫何紹基的嗎?還是個大學問家。
日子過得真快,就一下子,淮海戰役也打完了,“九縱”的仇也報了,黃伯韜也死了,許司令也走了,紹基就跟著宋司令打上海。打完上海打長津湖打朝鮮,打完朝鮮,他還活著回來了。所以紹基不簡單,他自己也覺得活得挺透氣兒。
可惜紹基沒文化,現學也趕不上趟,當幹部就累了。不過他不笨,學摩托車就用了一天。那也好,到省委機要處,當交通員去,別著小手槍放著“崩豆屁”,一天出去好幾趟,幹脆利索。
竇書記那時候還是辦公廳的竇主任,跺進機要處放下文件,也要坐下胡扯幾句。竇主任說,小洪,你爹是怎麽搞的?紅燒雞?同事們哈哈地就笑了。老洪也笑,心裏頭想,“九縱”就不這麽說,二十七軍也不說,進恁媽個南蠻子!不過老洪倒不生氣,竇主任對大家一向都不錯。
日子過得還是快,老洪的兒子也會看電影了。星期六的晚上,警衛排門前的操場上放電影,老洪要值班,就把兒子早早送過去,占個坐。走到操場上,已經有了不少人,竇書記也從那裏過,摸著老洪兒子的頭,說,這就是小燒雞?叫伯伯。老洪也跟著說,叫伯伯叫伯伯,一麵琢磨趙文書也不知道死了沒有,就覺得有些後悔,怪對不住兒子的。
大家“紅燒雞”“小燒雞”地這麽叫著,老洪就離休了。還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虧,就落了個正處級的待遇。老洪身體又好,又不知道該幹點什麽,日子就過得慢起來。
邵逸夫出錢修了個醫院,醫生都是從美國派過來的,都住在醫院後頭的宿舍裏。宿舍也有院牆也有傳達室,就缺個坐傳達室的老頭。竇書記的兒媳婦也在醫院裏工作,就把老洪介紹過去,一月能坐出一千多塊。老洪坐在小窗戶後頭,看著美國鬼子從眼前走過來走過去,就想起在朝鮮的那些事,臉就拉得老長。鬼子們不明白他為什麽總是不高興,也不敢去惹他,議論他還怕他猜出來,就不叫他燒雞紅,叫他湯姆,“小心,湯姆的奶酪又不見了”,漸漸地把他的本名倒記不起來。萊陽人湯姆就這樣被蒙在鼓裏。
直到有一天,竇書記的兒媳婦嘻嘻哈哈地對老洪說,“洋鬼子給你起外號啦。”老洪一怔,“什麽?”“他們叫你湯姆。”老洪兩眼看著窗台,半晌不吭聲,臉拉得更長了。“娘了個屄的,”老洪終於說,“湯.....母?!”這回老洪真的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