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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雜趣 之二

(2022-08-24 08:52:58) 下一個

那個時候,膠東農村的人家,都沒有廁所。當然也不是就沒有地方去,也有,我們叫“圈”。圈是養豬的,家家都有,就是沒有豬了,圈也得留著,人還得拉屎。

圈就在院子的角落裏,理一道矮牆圍起來,一頭搭個窩棚,就是豬的家。窩棚前是個坑,也是個天井,是豬玩的地方,也是人和豬拉屎的地方。人在坑邊的矮牆上蹲著,豬就在下麵仰著臉等,還哼哼,好像是催促,因為五穀輪回從人這裏還得輪到豬那裏。人要是心不在焉,豬就前蹄搭著牆站起來,到近處來看看為什麽,膽兒小的就能叫豬嚇著。其實,圈不僅用來養豬,不僅當廁所,還是個豬糞的發酵池。出一次糞能把個壯漢子累趴下,但是要種地,趴下了也得出。

江南的人家就不用圈了。江南的鄉下有茅坑,城裏有廁所,膠東人剛到南方的時候,就覺得都挺新鮮。一九四九年出大事,三野大軍直撲上海。大上海非同尋常,所以三野的四個王牌軍來了三個。第二十七軍的前身是華野九縱,九縱的底子是山東野戰軍的老部隊,二十七軍裏擠滿了膠東小夥子。一戰進了大上海,別的都能從容,五穀輪回一刹也不能停。小戰士鐵青著臉東紮一頭西紮一頭,政委就發脾氣,瞎跑蹬什麽?戰士說,憋的。憋的還不上廁所?小戰士隻好再跑回廁所,這裏看看,那裏看看,到處都那麽幹淨,怎麽拉屎?實在不行了,就找個夾固(旮旯)趕快,還怕讓人看見。三野在上海的笑話老鼻子了。

江南鄉下的茅坑比城裏的廁所有意思。鄉下人坐茅坑就少了城裏人涮馬桶的麻煩,鄉下的茅坑是充滿了人生風味的地方。那個可是文化。鄉下人坐茅坑,不像城裏人那麽斤斤計較,也不像讀書人想的那樣禮法森嚴,比方說男女之大防。周作人先生曾經回憶他小的時候,紹興的河埠頭上有茅坑,老漢坐在茅坑上吸著旱煙,隔街和河埠頭上汰衣洗菜的大嫂子小媳婦談論著今天城裏的米幾鈿菜幾鈿,還不忘和過往的鄉裏們打個招呼道個問候,是一副祥和寧靜的田園風景,是和鬆花黃的米飯加上烏黑的蒸幹菜一樣的農家之樂。

其實這樣的情形一直到我大學畢業以後依然是看得見的。我曾經往浙南出差,車過青田,就是出青田石的那個地方,路邊就時常有茅坑麵向大街,上麵斜搭一個涼棚,下麵是口大缸,有竹的坐板橫擔在缸沿上。有時還是雙缸,一樣製式,中間加些柴棍樹枝草草隔一下,實在也不妨礙坐在那裏的兩人相視莞爾。不論男女老少,一起坐著話些家常,方便完了,一個起身而去,另一個說些可有可無的話,並不挽留,一切都是從容不迫的。

既然這是一種風俗,一種生活習慣,改變起來也就沒有那麽快,那麽不留痕跡。變法開放以後,從蕭山紹興到永嘉龍港,許許多多的農家蓋起了小樓,瓷磚覆麵磨石填地,琉璃瓦玻璃窗的,但還是要在院子的後頭蓋間小房子,在小房子裏修的還是個茅坑。這樣大概就能使他們的未來和過去的生活發生了聯係,不至於斷開,更讓人放心些。

和茅坑有關係的傳聞,形形色色千姿百態。九十年代裏,浙江遍地流躥著海外商人,少不了要請客吃飯。我曾經陪秘書長吃請,請客的是美國華商會的朱藝峰。席間上了一道大湯黃魚,秘書長很高興,秘書長是寧波人。秘書長對朱藝峰說,大湯黃魚裏一定要放雪裏蕻,寧波話叫“鹹齏”,從前最好吃的“鹹齏”,是用做過糞缸的缸醃出來的......秘書長說完了,朱藝峰就說你們慢用你們慢用,開始喝起茶來。我知道這小子是假裝吃飽了。其實,要在杭州找個做過茅坑的缸來醃“鹹齏”,談何容易!不過我也懶得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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