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兩軍相遇,紮下陣腳,主帥出陣。這邊燕叱一聲:“來將通名!”那邊鶯啼一句:“言潭蔡順!”“肉聯蘇姑!”於是各自舞刀拍馬向前,大戰一百七十六回合,直殺到鳳抓翻飛,鳳喙帶血。可惜這兩個都不識字,不見雙方帥旗上早就金線繡成兩個大字:“蔡”、“蘇”。
姓甚名誰,曆來是個要緊的事。沒有姓,誰知道你是老幾,你祖宗又是老幾?所以古今中外都有人把姓當成家族榮譽標誌,常有拿性命來捍衛的。不過,有些時候不一定就值。魚頭姓高,他動不動要用鮮血來捍衛這個高字,可是哪裏曉得,他的祖上本姓趙,在高員外家當門房,是老爺賞了才姓的高。畢竟幾千年過去了,誰能保證自己家的姓就是原湯原料?譬如,土鱉姓金,可他真的從來就姓金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那是三米這樣的道上人物的空口白話。其實三米祖上改過幾次姓,他也根本就不知道。
土鱉姓金,土鱉的祖上自然也姓金,土鱉祖上的祖上應該還是姓金。可是再往上,追到漢武帝那一朝,喝!完了,不姓金了。漢武帝以前,天下本就沒有姓金的。霍去病西征,大破匈奴昆邪、休屠二部,繳獲了休屠王祭天用的金人。昆邪王怕大單於追究,殺了休屠王降了漢朝。休屠王的太子名叫日磾(音妮滴),沒入漢宮為奴養馬。日磾品行端方盡心守責,武帝很喜歡,便加官賜姓,正好有那個祭天金人在眼前,順口就賜日磾姓金,反正天下沒有姓金的,不至於亂了別人的宗係。從此土鱉一家就姓了金。所以細論起來,土鱉竟是匈奴人。金日磾也是個出色的人物,以匈奴血統被漢帝封侯拜相,《漢書》以其與大司馬霍光並傳。日磾養馬養得好,後世尊奉他為“馬王爺”,據說有三隻眼,比土鱉更是不好欺負的。金日磾的兒子娶了霍光的女兒,孫子媳婦是王莽的姨媽,土鱉不知道屬於哪一支,反正都是民族和諧的光輝典範。不過話又要說回來,土鱉到底姓不姓金,其實我也不知道。
中國人的姓,大概起於三皇五帝的時候。“古者包犧(伏羲)氏之王天下也”,伏羲據說是姓風,算是風清揚的先祖。這些都是後人說的,我們實在也沒有什麽理由信或者不信,所以姑妄信之。伏羲的娘叫華胥,因為踩了巨人的腳印而懷孕,伏羲連爹都沒有,如何又姓了風?隻能是他的母親就姓風。
伏羲沒有爹,也是有道理的,華夏人民的祖先,有一陣子都沒有爹。所以大家的姓,最早都是隨母親的,隨母而成係。對了,我們稱那個時候為“母係氏族社會”。有人忽然高興起來,說,哈,母係,女權呀!但是很可惜,這和女權似乎沒有關係,或者說,這也大概是女人最沒有權利的時候。為什麽隨母姓?因為那時“但知其母,不知其父”,男人爬起來拍拍屁股就走了,孩子生下來不知道是哪個男人的。所以,任何一個男人不對一個具體的孩子擔負養育之責。母親是不會混淆的,也是跑不掉的,對子女的一切養育之責就隻能落在母親身上。氏族部落是一個生活單位,就象一個猴群,猴王總是一隻威武的公猴。女人有的隻是義務,即便是伏羲的母親華胥,除了生下伏羲,也沒有其他的事跡遺留下來,不像後世的皇太後那麽能嚇唬人。
貴族有姓,野人無姓,“百姓”這個詞原有的意義指的是卿大夫和士,都是貴族。現在意義上的平民,在上古那個時候是沒有姓的。有人曾經拿《春秋》做統計發現,自上古以來,記載下來的姓一共隻有二十二個,譬如姬,譬如薑。到了戰國以後,我們這二十二個最早的姓裏,有許多漸漸被另外的一些東西淹沒得幾乎找不到了。我們現在人人有姓,有百家姓千家姓,這成百上千的姓究竟從何時起從哪裏來,大約沒有人能細細說清楚。或者舉一變三,或者無中生有,未必完全都有邏輯,“五百年前是一家”的話不能鐵定地拿來當真。但是野人有姓,終究是社會的進步。
華夏人民或者有過一個自由亂姓的時候?指物為姓,據地為姓,好像都有些道理。眾人的指認,可能也是姓的一個來源,大家都說露殼螂是老婁,他們全家就隻好姓了婁。無論如何,從戰國到前漢,許許多多新的姓出現了,其中還包括把氏混同為姓,而最後變成了姓。那麽,什麽是氏呢?老夫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