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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樂 · 東拉西扯還是書

(2022-08-24 07:41:32) 下一個

河南原是個地理概念。黃河出河套後從中條山西端的渭水入河處悍然東向,將東方大地一切為二,又從安陽附近折向東北。北起這一段黃河南到漢水淮水的廣大地區,就是上古華夏人民所認識了的河南。河南是華夏文化的發源地。有文字能證而且較為可信的古代華夏文化史大約起於唐堯虞舜,幾傳到禹,建立了中華第一個朝代:夏。夏便發跡於河南嵩山一帶。商繼夏而起,又向東開拓,大約繁榮在黃河下遊低地的商丘。夏商合計共曆一千餘年,創造了極光輝燦爛的華夏文明。


可是河南人挺冤枉。大家經常聽到些編排河南人的故事,連南方一些城市抓小偷都專抓河南籍的。到底緣何而至此,不容易說清楚。其實,民族歧視、文化歧視、地域歧視在整個中華文化中到處都有。南方人視北方人為侉子,又髒又笨;北方人視南方人為蠻子,又奸又壞。小的時候回老家,我爺爺就說,咱們不要南方人,南蠻子太壞了。每念及此,我就覺得怪對不住他老人家的。不過專門糟蹋河南人的事,卻是自古以來就有。一縷不絕,隱隱乎成了文化細微的一部分。現在我就來附會一段無頭公案,給大家看看。


仕於元朝末年的劉伯溫,眼看朝廷風雨飄搖,卷鋪蓋回青田老家隱居去了。象我一樣閑不住,磨筆弄硯地隨意寫,不過他寫的都是些警世的小故事,後來結成一本小書叫《鬱離子》。其中一篇《宋王偃》,看著有趣。周時的宋國,是殷商後裔。宋王名偃(yan4),最討厭楚威王,因而討厭楚國。每天上朝,淨編排一些楚國的荒唐事以為笑談,說著說著高興起來,就道楚國既然這麽莫名其妙,咱們幹脆滅了他,怎麽樣?大臣們自然投其所好,群起叫好。宋王喜歡笑話楚國,連百姓都知道了。有那從楚國來宋國的旅客,也故意編造一些楚國的荒謬事,就能騙到宋國官府的免費吃喝招待。就像二十幾年前,台商到大陸,說說大陸好,大陸有前途,台灣不行,大陸的各級政府就把吃喝玩樂的費用都給包了。有人再把民間流傳的關於楚國的笑話傳回朝中,如此推波助瀾,大家就把假話當成真,果然以為楚國比宋國差遠了,便製定起進攻楚國,解放楚國人民的偉大計劃來。明白人當然還是有的。大夫 華x(chou1,這個字找不著)勸說,宋國不是楚國的對手,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簡直就是一隻老鼠對一頭牛。就算真的像你們說的,楚國再不濟,也比宋國強大十倍。咱們可不敢拿著黨和國家的命運開玩笑啊!但是這個時候已經群情洶湧,什麽意見都聽不進去了。大軍在宋王的親自指揮下,浩浩蕩蕩跨過邊境,在穎上痛擊楚軍,大獲全勝。這時華x(chou1)對宋王說這是因為楚國沒有準備,現在他們已經有準備了,咱們很難再打贏了,適可而止吧。“幸不可常,勝不可恃,兵不可玩,敵不可侮。侮小人且不可,況大國乎?”宋王大怒,要宰了他, 華x(chou1,)嚇得跑到了齊國。第二年春天,宋王親率大軍再征,結果被楚國一個自衛反擊,打得一敗塗地,順手就把宋國給滅了。宋國的可笑,宋王的癲狂,躍然紙上。我翻出這個故事來,是因為。。。。。。對的,你說得對,宋國人就是河南人。然而,這個故事是編的。


關於宋的滅國,《史記》是這樣說的:偃自立為王,對內荒淫無恥,有敢勸諫的皆射死;對外,瘋狂侵略,東搶了齊國的五座城池,南奪了楚國的三百裏領土,西打敗了魏國的軍隊,與世界為敵,“複為紂所為,不可不誅”。世界人民忍無可忍,聯合起來消滅了宋王偃的法西斯政權,順便瓜分了宋國。可見事情的緣起是因為宋國政治上的反動,並不是荒唐癲狂腦子出了毛病。劉伯溫明知“侮小人且不可”,可他確實侮了宋人一把。太史公很偉大,但這件事情他說的很可疑。東周的前半段,賴孔子《春秋》的幸存留下了一個輪廓,戰國一段曆史由於始皇焚書而成了至今未解之迷。所以《史記》的記敘並沒有可靠的根據,主要依世間的傳言,可是不要忘了,曆史本來就是勝利者的一麵之辭。


那麽有沒有別的蛛絲馬跡呢?還是有的。談論過宋王偃的,還有一位重要人物,就是孟子。孟子和偃是同時代的人。他很清楚地說過偃要幹什麽。孟子和他的主要弟子之一的萬章仔細地討論過,偃要行王政——也就是仁政了。孟子由此慷慨激昂地闡述了商湯因為行仁政而由小國王天下的大道理,甚至還考慮是否親自前往去指導宋王的改革。看來在這個禮崩樂壞霸權橫行的時代,宋王偃要搞一個小小的“布拉格之春”了。想象一下,在一個帝國主義的楚國和一個霸權主義的齊國之間,以小國的身份要想另樹一幟而號召天下,會有什麽樣的風險。蘇聯不是就“悍然出兵”了嗎?


從《春秋左氏傳》中有關宋國的片斷,似乎看不到特別惡劣的行為的記載,而爭權奪位相互攻伐是當時的世界潮流,宋國與別的諸侯國實在沒有多大差別。慢!讓我想想,差別是有的,還是一個天大的差別,宋國的出身注定了它就是要受歧視的。這就要從周初的封建說起了。


武王滅紂,分封天下,封的都是內親外戚,偏將紂的兒子武庚封在殷以示懷柔。武王死後,成王年幼,周公攝政,武庚便煽動周公的幾個兄弟暴亂。一個“黑五類”出身的人做這樣的事,也太忘恩負義了。不過周公大人大量,平叛以後,二次封建,依然把商的後裔封在了宋,還是一諸侯國,隻是諸國裏的另類,所以流傳的關於宋國的故事裏,就常有揶揄的意味。嘲笑和戲弄一個失敗者,一個弱者,通常不需要特別的故意,更多的都是在無意間。當年毛澤東到了陝北,張國燾也來了。他是作為一個失敗者,不得不來的。小學校裏演劇,大家都來看,張國燾的兒子演地主,演得很賣力。毛澤東看了哈哈大笑,說,就該讓張國燾的兒子演地主。毛說過就忘了,張國燾記了一輩子。


說了半天,不是狂就是壞,可說的都是宋國政府和領導人啊?是的,當然也有編排宋國老百姓的,那就是傻了。韓非子說了個故事:有個宋國老農正在地裏幹活,地裏有棵樹,眼看跑過來個兔子。。。。。。對了,守株待兔。傻不傻?不過韓非子這人向來說話刻薄,算不得數。畢竟還有孟子替宋王偃主持過公道。。。。。。慢著慢著呀,孟老先生還說:“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揠苗助長,宋人還是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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