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四月,多倫多的雪已經化了。三姑娘在群裏發一聲喊,“七月,波羅的海郵輪,約不約?!”丫頭立刻跟上,說,“約!”小燈也說“約!”——小燈是誰?老大跟著丫頭,就不能不約,另一個不能不約的是丹尼爾。丹尼爾是三姑娘的人。
三姑娘在家,姐兒隊裏行三,老大就叫她三姑娘,年前剛退休。一朝困龍入海,撒了野地玩兒。五月要去秘魯爬山,七月初還要去加拿大的大西洋三省打轉轉。好像小燈也要跟著。閨蜜嘛,就是這樣。所以大家就定下了,不見波羅的海不算完。你說他們膽子大不大?俄羅斯正在轟炸烏克蘭,波羅的海沿岸一眾兄弟國家正招呼著,抄家夥跟著烏克蘭一塊兒上。戰事愈演愈烈,你知道普京急了會不會往波羅的海裏扔炸彈?
七月十八日
烏克蘭密使澤連斯基夫人突然訪美。
俄羅斯襲擊了烏克蘭東北部的蘇梅州。
歐盟承諾向烏克蘭追加5億歐元的軍事援助。
啟程那一天,三姑娘,丹尼爾和丫頭以及老大搭伴兒一起到了機場。機場裏人擠著人,好不容易找到值機櫃台,小燈卻還沒有來。三姑娘捏著手機打電話找她,說是馬上就到。果然,遠處一個小個子在人縫裏迂回著往這邊跑,邊跑便揮手。帽沿兒和口罩中間能有二指寬的縫隙,夾著一副眼鏡,玻璃後麵的一雙眼睛倒是笑著的。老大說,“一個小老太太”,三姑娘撇一下嘴,“人家可比你年輕多了”。丹尼爾趁這個機會說,“我還比你大兩歲”。老大回道,“你才應該是老大啊。”
人齊了,就出發。驗護照,拿登機牌,過安檢,大家都順利。老大正提著褲子往回穿皮帶的時候,一回頭,見丹尼爾被安檢的警察扣住了,要翻他的包。眾人隻好站在原地等。一會兒,警察把丹尼爾放了。大家就問,查什麽?丹尼爾茫然回答“不知道啊?”於是大家就不追究,一塊往登機口去了。
時間還早,又是夜裏,登機口候著的人不多。落下座,丫頭從包裏翻出些櫻桃讓大家吃。大家推脫“不吃不吃”,丫頭就解釋說,前天買多了,吃不了,吃的牙都浮起來了,待會兒到了歐洲還進不了關,大家分擔些則個。吃了一會兒,該上飛機了。找著座位,大家都想趁這個機會睡一會兒。隻有丹尼爾坐在座位上掐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麽。
七月十九日
俄羅斯國防部長紹依古說,莫斯科不會在現階段的軍事行動中優先攻擊斯拉維揚斯克,而是要專注於奪取賽佛爾斯克和巴赫穆特。
普京與德黑蘭簽署了伊朗經濟界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外國投資協議,俄羅斯企業將向伊朗石油業投資400億美元。
烏克蘭國防部稱,要擊沉俄羅斯黑海艦隊並奪回克裏米亞。
一路無話。將近六個小時,到了冰島的雷克雅未克,轉機去哥本哈根。冰島的邊防警察辦事很簡單,問了一句“住幾天?”不等回答,就把入境章給蓋上了。找著轉機口換了登機牌,然後飄飄搖搖三個小時就落在了哥本哈根,好家夥,挺熱鬧的一個城市,一個口罩也沒有。大家悄悄摘下口罩,好像自己也不曾戴過的。
三姑娘是這次行動的總指揮,出來機場,大家都望著她,怎麽進城?三姑娘是英美文學專業畢業的,英語順溜,自然不怕,一馬當先領著大家去找出路。先決定了坐公交車,於是找到售票機,在工作人員的指導下買好了票。門口就是公交站,正好車要開了,大家上車。車上很空,五個人擠在車身中部的門口,為哪一站下車拿不定主意。三姑娘去問司機,司機說中央車站下。丫頭有不同意見,因為根據她的研究,應該在前一站下車。於是問丹尼爾,丹尼爾正掐著手機找衛星,說穀歌地圖暫時不能定位,不知道該哪裏下。不愧三姑娘女中豪傑,斷然決定前一站下。當下得車來,眾人頓時失了東南西北,茫然無措。三姑娘拉住一位路人詢問,路人也沒有什麽見解。這時丹尼爾的穀歌地圖依舊不知所以。正糾扯間,不知是誰,一抬頭看見旅館不就在馬路斜對麵的拐角處嘛。這事兒鬧得!
放下行李,簡單擦洗了一下,眾人就出來,要去找吃的。丫頭說,去新港,那是個好玩的地方。三姑娘一語定乾坤,就去新港。站在旅店門口,卻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丹尼爾掐了穀歌地圖,說過馬路向右轉。老大說,我覺得應該向左,去水邊才對。最後妥協下來,先過馬路,再向左轉。不幾步走到水邊,大家這才恍然大悟,馬路算是白過了,還得再向左轉。
這水邊不知道該說是海邊還是河邊。海水流到城裏頭,看著像河,兩岸建築光怪陸離,水上小艇來回穿梭,水源卻是大海。水不清澈,也不怎麽流動。水質富營養化,藻類繁茂,空氣中就有了濃鬱的藻腥味兒。倒是下午五六點鍾的陽光,斜斜地灑下來,強烈而透明,照得對岸建築物的黃牆紅瓦顯得尤其色彩分明。這邊岸上建了長長的高台,無數的俊男美女穿著泳裝,在台上曬太陽。更有不少妙令女子裸著上身向陽坐臥,旁若無人,頓時令這個世界充滿了生機。丹尼爾從包裏拽出相機,三姑娘一低頭說,“快走!”丹尼爾隻好向前跑幾步,拿著手機去拍遠處的景致。
向前走了一陣,街上的人越來越少,新港也不知道到了沒有。問丫頭,丫頭也沒有主意,大家的肚子便有些扛不住。三姑娘說,“丹尼爾,看看地圖上,附近的餐館。”丹尼爾端著手機,像用羅盤看風水般的測了一番,說,“前麵右轉過橋,有吃的。”那還說什麽,奮勇前行吧。果然是有幾家餐館。一家意大利餐館已經客滿,實在擠不進去。幸好邊上一家泰餐還有空座,眾人不再計較,吃了再說吧。
吃飽肚子出來,大家都有了精神。老大說,從來的方向一直向前走,應該就是市中心。沒有人有不同意見,於是就走著。重新過來了那座橋,前行幾步,左邊忽然就是一座雄偉的老建築,暗褐色的牆體蘊含著無盡的時光,中間的尖塔淩厲地指向藍天,在金色斜陽中向地下拋出長長的影子。門前開闊的廣場上,一尊騎馬者的青銅塑像,凝視著遠方。大家忽然興奮起來,急忙查找地圖。可以肯定,這就是著名的克裏絲蒂安堡宮。
這個地方在十五到十八世紀,是丹麥國王的住所,叫哥本哈根城堡。經過多次重建,而後王室也遷往後來的阿馬林堡宮,哥本哈根城堡便被拆除,建了克裏絲蒂安堡宮。可惜在十八世紀末一場大火中被焚毀,現在的這座建築物是1928年完成的巴洛克式建築,成為丹麥中央政府的辦公處,丹麥議會所在地,因此也稱為「議會大廈」。首相辦公室、丹麥最高法院都設在宮內,丹麥政府各部大臣在此也設有一間辦公室。
眾人在廣場上轉悠了一陣,又是拍照又是錄像,感歎著哥本哈根的壯麗,丹尼爾忽然說一句,“好像可以進去哦,我看見有人走出來。”大家就跟著丹尼爾向城堡走。從中間大門進入,穿過建築物走到另一麵,發現原來整個建築是凹字形的布局,另一麵也有廣場也有國王塑像。於是一群人又拍照又錄像,小燈跑前跑後給大家都拍了些,這才意猶未盡地從托瓦爾森博物館一側邊門出來,在老大感覺的帶領下,經過丹麥國家博物館,一直走到嘉士伯美術館門前。發現門口那尊獅子撲蛇的塑像也很是有趣,自然又免不了拍照錄像。然後順邊上又溜進後花園,發現還有不少塑像,少不得還要端詳一番。
這一路上三姑娘就一直念叨著要去市政廳看看,卻不知道在哪裏。老大看了地圖,丹尼爾掐著手機,都沒有著落。三姑娘見街角走出來一個老者,便上去詢問。老者向左向右地指點了一番,大家又走起來,總也是心中無數。看看走到一個地方,好像是中央車站了,再找人問路,卻都是遊客,莫衷一是。大家隻好往熱鬧的地方亂走。大街上商鋪林立,走過一家點心店,櫥窗裏的精致點心引起三個女人的興趣,一起伏向前去觀看。丹尼爾已經獨自走出很遠了。老大對點心不大關心,就去追上丹尼爾,見他正站在四岔路口舉著相機四下裏亂拍,老大問“你拍什麽”?丹尼爾說“自行車”。
在路口等了許久,不見那三人跟上來,老大著急,就叫丹尼爾站在那裏別動,自己返身回去,挨家店鋪去找。走了不遠,便見她們三個相擁站在人行道的當中。三姑娘見老大回來,急說丫頭腿抽筋了,不能動。邊上還有一家丹麥人也上來關心,太太不斷詢問需不需要幫助送醫院。謝過這家丹麥人,丫頭掙紮了一會兒,漸漸緩過來,能慢慢地走路了,於是一起往丹尼爾那邊走去。
過了馬路,是一個大廣場。老大忽然醒悟,這裏在地圖上標的是市中心,就應該是市政廳所在,心中懊惱自己遲鈍,白轉了一大圈,其實就在嘉士伯美術館的另一側。這時候丫頭的腿也恢複了,在廣場上來回走了一下,和大家一起來到主要建築物前麵一看,果然就是市政廳,三姑娘到此也就不念叨了。看過市政廳,又看了馬路邊上安徒生的銅像。這是丹麥的驕傲,沒有理由不在這裏再拍些照片。至此興盡,要回旅店了。三姑娘叫丹尼爾看看往哪裏走。丹尼爾捏古了一陣手機,說過馬路往右。老大說,不對啊,憑方向應該是過馬路往左。丹尼爾再看看手機,說“我把穀歌地圖的方向調反了。”三姑娘咕噥了一句什麽,丹尼爾就對老大說“她什麽都不懂”。三姑娘一下子抬高了聲音,說“不懂?咱們聊聊?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丹尼爾趕緊道“你這你這”,不再往下說。
回旅館的路很近。大家走了一天,都累壞了,趕緊各自回房,約好明早再去找那個新港。
七月二十日
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和外交部發言人紮哈羅娃誓言要在戰場上打敗烏克蘭。
歐盟暫停重啟北溪俄天然氣管道輸送,做最壞準備。
白宮表示,俄羅斯正計劃使用與2014年在克裏米亞采取的相同策略,吞並莫斯科在烏克蘭占領的領土。
雖然北歐的夏天天亮得早,老大和丫頭還是過了六點半才起身。老大正在洗手間整理他那日漸稀少的頭發,丫頭忽然驚叫一聲,“啊!三姑娘她們走了?!”
三姑娘她們天亮就出去了,要找那個心中掛念著的新港。昨天大家一起在地圖上半天沒找著,這時候三姑娘卻發來微信訊息,“找著啦,你們趕緊過來!”丫頭趕忙回了一條,“把定位發過來”,穀歌地圖定位就發過來了。
這二位急忙抓起背包,按照穀歌地圖的導引,順著水邊沿昨晚上走過的路,經過克裏斯蒂安堡宮再折向東走。這個時候穀歌地圖開始搗亂,一會兒建議這樣走,一會兒建議那條道,丫頭就發急,說千萬不要相信高科技。其實走得不遠,路牌上就見到新港了,隻是用的丹麥文,和地圖上一樣,昨天大家就見過,可惜不認識。丫頭又開始抱怨丹麥,好像誰都該認識丹麥文似的,也不用個英文。
來到新港的港道邊,兩岸泊了許多大小帆船,西岸上成排的建築紅白藍黃各色相間,在早晨的陽光裏是如此的潔淨而安詳。由於還不到八點,街上沒有什麽人,東岸沿街的餐館酒鋪門前,連片的桌椅帳篷在建築物的陰影裏幽幽地等待新一天的開始。老大和丫頭此時沒有心思欣賞眼前的景,因為穀歌地圖上標誌的三姑娘接頭點快到了。
跨過小橋再向右轉走到底,拐角那房子就應該是三姑娘指定的匯合地,新港71號酒店。兩人圍著那幢樓,從南邊繞到西邊又從西邊繞到南邊,怎麽也找不著門牌號找不著大門,甚至也不能確定這是不是個酒店。丫頭拿著穀歌地圖,找著路邊小鋪裏一位正在吃早飯的工人給她看地址,她也不知道地圖上那個紅氣球究竟定位在哪裏。這就更加堅定了丫頭不相信穀歌的決心。
丫頭在那裏和人囉嗦的時候,老大從樓的北邊小胡同裏東張西望進去,終於發現兩座樓的縫隙裏是個門洞,果然就是這個71號酒店。原來這個71是酒店的名,不是新港路71號的門牌號。老大顧不得發牢騷,趕緊招呼丫頭過來,進到酒店大堂裏找人。
站在大堂裏四下環顧,沒有三姑娘,也沒有丹尼爾和小燈。服務台裏一個黑人大媽上來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丫頭就告訴她,朋友約了我們在這裏見麵。黑大媽說,半個小時前確實有三個中國人來要WIFI密碼說給朋友發信,還站在一邊說了一會兒話,可是現在走啦,不知道往哪邊走啦!
這下見鬼了,三姑娘怎麽能這麽幹,扔下我們不管啦?!我們可是跟著她出到這個地球另一邊來闖世界的,她怎麽就不管啦?!趕緊摸摸胸前,老大喘口氣,和丫頭商量說,“這麽辦,我們自己去玩,大不了中午回旅館,肯定能碰見。”說著出了酒店的門,拐過街角走了幾步,見小燈揮著手一路小跑往這邊來,說三姑娘在橋頭那兒等你們呐。
跟著小燈回到橋頭,見三姑娘從人家酒吧的遮陽傘下站起身,上前拉住丫頭說,太多漂亮鏡頭了,趕緊過來我給你們拍。橋上橋下左岸右岸一陣亂,老大就忘了要和三姑娘掰扯掰扯的事兒,隻記得丹尼爾在一邊兒同一個地方朝同一個方向拍了許多張照片,也不知道拍什麽。
新港始建於十七世紀,位於從北麵國王廣場到南麵皇家劇場之間的一段運河上,獨特的地理位置讓它成為一個旅人聚集的熱鬧地方,沿碼頭都是酒吧食肆,這才上午九點,便已經遊人熙熙攘攘。單看景致,和阿姆斯特丹的水巷有得一比,但它的繁榮又更勝一籌。停留了許久,大家已經心滿意足,商量著往下一站。丹尼爾說去小美人魚,丫頭說不遠有個大噴泉,反正都是一個方向,那就朝東進發。
兩個男人腿長,走在前頭,女人們就落在後頭,東張西望。老大這兩天頗有些感慨,丹麥雖是個不大的國家,但是基礎設施如此完善,人們的生活是如此安定,個個都是如此的溫和友好和自信,看了真讓人喜歡,不禁讚歎了一句。丹尼爾忽然就來了精神,也不擺弄照相機了,對老大說:“丹麥的高稅收高福利,老是有人批評,其實他們不知道,高福利也是有好處的。科學的研究和發現,就是要在無憂無慮,生活有保障的環境下才容易出成果。你就是因為喜歡,不是為了換錢,你就會堅持下去,很多年,就會有結果。丹麥雖然不大,但是科學上有很多尖端成就的,譬如量子力學,哥本哈根學派,物理學派以哥本哈根來命名,就證明丹麥這個國家的偉大。”老大吃了一驚,不僅因為丹尼爾的見解,更因為丹尼爾竟能一口氣說了這麽長一段話,這可是過去沒見過的。
正走著,忽見路的左側有一個不小的噴泉,丹尼爾就說“這肯定就是那個吉菲昂噴泉了”,叫了丫頭來辨認。丫頭看了覺得不像,卻也不敢說死。丹尼爾堅持道,“這麽大一個噴泉,怎麽會不是?”噴泉向北一段通道,看進去有個八邊形廣場,周圍一圈莊嚴的建築,再向北又是一段通道,直衝一座白色圓頂大教堂。眾人前去一看,好大一個所在,環抱廣場的建築群,每一個門口都站著個持槍的衛兵。丫頭一掃剛才疑惑的模樣,大聲說“這裏有個軍營,這個肯定是王宮,阿馬林堡宮!”不錯,這裏就是阿馬林堡宮。
阿馬林堡宮是丹麥王室的冬宮,包括四座獨立的古典宮殿,有洛可可式內部及八邊形廣場,據說是丹麥最偉大的洛可可式建築之一。最初為四戶貴族家庭所建設。當克裏斯蒂安堡宮在1794年2月26日那場大火中被燒毀後,皇室買下了這座宮殿並遷入此地居住。廣場中間矗立著一座騎馬者青銅像,正是阿馬林城堡的建立者國王弗雷德裏克五世,由法國雕塑家雅克·沙利在1760年完成的。
眾人看了一陣,議論了一陣,三姑娘說,“不早了,最後一站,小美人魚。”從廣場東麵的豁口出來,大約一箭之地,赫然見一座大型噴泉,丫頭頓時膽氣壯了起來,“這才是吉菲昂噴泉!”傳說古代瑞典有位戈爾弗國王,答應女神吉菲昂可以從瑞典國土挖出一塊土地,但是限時一個晝夜。於是吉菲昂女神把她的四個兒子化為四頭牛,用犁從瑞典國土挖出一大塊土地,並把土地移到海上,就成為現在的西蘭島。這個噴泉有四層高,最高處是一組雕塑群,便是由北歐女神吉菲昂和四頭牛組成。女神昂首揮鞭,四頭牛砥礪前行,剛強之氣震人心魄。泉水逐級而下,轟然有聲。女人們高興得無以名狀,圍著噴泉或站或坐,或行或止,一人兩人,兩人三人,又不知道拍了多少照錄了多少像。老大在邊上看了一會兒,回頭卻見丹尼爾在遠處大樹地下不知道尋思什麽,佇立不動。
哥本哈根最知名的景點小美人魚塑像,果然如許多人說的,未能如想象那般美妙。三姑娘一夥圍著拍了幾張打卡照,也沒有什麽好說的,準備回旅店結賬,趕時間要上船了。小燈臨走前走近水邊,想再拍幾張素材照,說不定能用在什麽地方。不料水邊石頭上有青苔,一腳沒踏穩踩入水中。三姑娘眼疾手快一把拉起她,大家都道“幸好幸好”,不再停留。
回來退了房,五個人聚在大堂,商量著怎麽去碼頭。老大和丹尼爾都說坐M4地鐵,老大特別提醒下車還得走17分鍾。丫頭說可以坐巴士,但是要換乘三次,而且不是同站換乘。三姑娘決定坐地鐵,於是就往中央車站出發。這一次丹尼爾和穀歌地圖都沒有含糊,眾人拉著行李去車站,一路感歎著三姑娘訂的這個旅館位置真好,離車站和市政廳都這麽近,可惜昨天沒有利用上。
進了站,不會買票。門口一架看似自動售票機的東西,三姑娘拿信用卡胡亂插了一陣,不知所以,上頭都是丹麥文,無奈隻好進門去找人工售票處。正對大門入口處有一排窗戶,窗前都有人排隊,三姑娘也上去排隊。看看將要排到了,結果前麵的人都是換外匯的,原來是個匯兌窗口,大家哄笑著再往大廳裏頭走。不知三姑娘從哪裏拖來一個胖大嫂,英文不太流利,大意是告訴大家可以坐火車到北港,還斷然幫著買好了票。這時也就顧不得許多,先上了火車再說。
下車出站,烈日下一路打聽一路轉圈,沒有人知道郵輪碼頭在哪兒。終於走到一處前後不見人來往沒有車的地方,穀歌地圖徹底不理丹尼爾了。眾人心裏開始發慌,再有兩個小時船就要啟航了!
大家正一籌莫展的時候,路邊居民樓裏出來一個俊朗的小夥子,短衣短褲,穿一雙拖鞋,手拿一個塑料袋,像是要出門買醬油——丹麥人吃不吃醬油?——的樣子。丫頭像看見了汪洋中的小船,立即上去招呼。小夥子站住腳,很禮貌的問“需要幫忙嗎?”丫頭手舞足蹈地說了一番,小夥子想了一陣說我也不能肯定碼頭在哪裏,你們可以如此這般試試坐遠處那一路巴士,時間可能還夠。丫頭覺得風險太大,問他“能不能幫我們叫個出租車,我們不知道電話號碼,也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小夥子爽快地答應了,就站在路邊打電話,一會兒就談好了,說出租車很快就來。大家趕緊謝過他,心裏有了著落,小夥子告別後離開了。丫頭忽然覺得不放心,如果出租車不來怎麽辦?再找人幫忙就難了。於是又朝小夥子追過去,請他幫助確認車一定會來。小夥子聽了,轉身走回來,說:“這樣吧,我陪你們在這裏等,直到車來了,看你們上了車,我再走。”
不到三分鍾車就來了,大家也不問價錢,告別了小夥子,急忙上車。一路上丫頭和小燈都在讚歎丹麥人的善良和友好。車轉了個大彎,就能看見黎明號郵輪的五彩塗裝,果然如三姑娘所言,就是兒童畫的風格。大家的心總算放到了底。
上得船,找到艙房,各自進門。艙房在九樓,麵積不大,門兩邊是衣櫥和衛生間,進裏是一邊一鋪單人床,簡單而幹淨。老大說“哦,兩鋪小床。”丫頭就說“那就叫人來並成大床”,老大說“不必了,擠”。老大放下行李,出來到隔壁,看看丹尼爾的房間。丹尼爾的房裏,兩鋪小床已經合並成一鋪大床,收拾得整整齊齊。三姑娘對丹尼爾說,“太擠,拆開,”丹尼爾猶豫了一下,就出去找服務生。小燈是單人間,也是兩鋪小床合成的大床,看起來顯得太大。
收拾停當,五個人招呼著一起上到十二樓。中午匆忙裏都沒有吃什麽東西,現在可以坐下喝點水,吃點東西,反正晚飯時間也快到了。各自去自助餐台上拿了食物,圍著桌子坐下,看著窗外碼頭上的景致,一麵吃,一麵回顧一路來的興奮和狼狽。小燈獨自遲遲不動刀叉,在那裏掐手機。三姑娘問小燈,視頻編輯好了?小燈說還沒有,差一點。丫頭好奇,探過頭去,驚呼一聲“真漂亮,簡直就是大片啊!”小燈不好意思地笑著:“哪裏,沒有啦”。她把大家在哥本哈根街頭的行跡都拍成了電影,丹尼爾在裏麵就是個新聞記者,舉著相機到處去發現;老大在裏頭簡直就是在行軍。丫頭看了一會兒,說“你的手真穩!”三姑娘也說,“她的手就是穩!”
正說道間,餐廳門口從外進來個人,是個華人老太太,約莫七十來歲,中等身材,身子有些發胖,卻顯得健壯。一把不長的頭發抓在腦後,一襲碎花上衣略顯寬大,外罩一件淡青綠色的細毛線開衫。下著一條黑色裙子,趿一雙棕色硬塑料涼拖鞋。老太太進門站定,微微四下一打量,目光炯炯有神,很快就落在三姑娘她們這一桌上。老太太好像做了個決定,快步向這五個人走近,因為這時候餐廳裏人尚不多,她腳下的踢踏聲清晰可辨。老太太俯下身,爽朗地問道:“你們從哪兒來?”
三姑娘有些錯愕,答道,“多倫多啊?”老太太長出一口氣,拍一下大腿,一屁股就坐在小燈身邊的空椅子上:“可找著親人啦!”
七月二十一日
烏克蘭軍隊摧毀多個俄軍基地和彈藥庫,俄羅斯每天的戰損達到四億美元。
俄羅斯駐歐洲間諜網又遭破獲。
美國啟動援助烏克蘭F16戰機的計劃,澤連斯基誓言奪回克裏米亞和烏東地區。
早晨六點半,郵輪靠定了德國北部小鎮沃納門德的泊位。三姑娘一早起來,一麵收拾著準備上十二樓去吃早飯,一麵尋思著,昨晚遇見的那老太太說話嗓門兒有點大,在這樣的公共場合不太合適,是不是該提醒她一下。
昨兒晚飯時那老太太一坐下,不由分說地就打開話匣子:“我是北京的,也從多倫多來,我住在馬克漢姆。我的姓比較怪,知道的人不多,我姓左”......丹尼爾插了一句,“我知道,左宗棠。”“對,就是這個左。我英文不好,能看一些,但是不能聽不能說,來的一路上跟著幾個美國人,他們都不太愛理我。”
三姑娘心生憐憫:“你這個年紀了,自己出來旅行,真不容易。”
“是不容易啊!可是我愛旅遊,我哪兒都敢去。我都是一個人跑,去年在美國四個月,我自己開車,跑了一百三十多個城市。就我一個人!”
丫頭驚歎:“你真厲害啊!”
“是啊,我很厲害的。”
三姑娘道:“跑那麽多地方,你得花多少錢啊。”
“不花多少錢,我不用住店,我把我的麵包車改裝了,後麵的椅子都拆了,一邊做一鋪小床,夠我躺下了。一邊做一個小五鬥櫥,放些油鹽醬醋,我都是自己做飯,不用去館子。我有個小煤氣爐,不是涮火鍋的那一種,那種不行。”
丹尼爾覺得還是不方便:“在車上睡覺,你還得停在指定的地方,一般這些地方都比較遠。”
“不用,我都停在沃爾瑪。我每到一個地方,先找沃爾瑪,它的停車場大。還可以進去買水買吃的。”
老大不大放心,說“你一個人這麽睡在車裏,到底不安全。”
“哪兒有什麽不安全,很安全!我一個老太太。又不帶什麽錢。”
小燈想了想,不大明白:“四個月住車裏,你洗澡怎麽辦?”
“好辦啊,沃爾瑪買點水,把後車蓋掀起來,掛一圈簾子,就可以擦了。”
丫頭問:“那洗衣服呢?洗衣店?”
“洗衣店哪兒行?有艾滋病!衣服要多帶一些,我都是卷起來,一次帶好多,回家再洗。”
“那不是有味兒了?”丫頭又操心了。
“都是自己的味兒,怕啥?”
順著老太太這一路說,三姑娘就一路跟著想像,覺得真累啊!於是說:“您這麽大年紀,也別太累著,多在家裏休息休息也挺好。”
“我都七十了,後麵的日子不多了,我得為自己活著。十年前老頭移民過來,接著就生病,我伺候了他六年,把他伺候走了。我現在也沒有別的心事,就是想上哪兒玩兒就上哪兒玩兒。”
三姑娘問:“你一個人出去,孩子能放心?”
“我兒子,他還跟蹤我,讓我罵回去了。我三千七百尺的房子都給了他了,不放心什麽?”
一番話下來,大家都沉默了。老大歎口氣,說:“他們這幾個也都是旅遊達人了,這精神頭,還是不如你老人家。”
“是啊?”,老太太轉臉問三姑娘,“你們也愛旅遊?下次你跟我一塊去,我八月要去落基山,轉兩個月,冬天去南美。”
小燈好奇:“南美也開車去?”
“開車,一路就開過去了。”
老太太又轉回臉,看著三姑娘。三姑娘有些尷尬,笑笑說:“我是也喜歡旅遊,但是你這種旅法,我想我不行,我可能受不住。”
老太太又轉臉問小燈,“那你跟我去?很好玩的。”
小燈笑著說,“我幫你開車。”
“不行,我的車,不能讓你開。我自己一個人開,沒問題。”一麵說一麵掏出手機,和小燈互加了微信。
老大覺得該換話題了,就問老太太明天怎麽打算?老太太回答說明天買了船上提供的團票,去柏林。老大就說,“那你早點休息吧,明早六點半就得下船呢。”老太太說:“也是,我得先回去休息了”,伸手從兜裏掏出個打成結的塑料購物袋,仔細展開,去餐台上拿了三個大點兒的麵包,裝起來走了。
剩下的人又沉默了一會兒。三姑娘問小燈,“你真要跟她去?”小燈說,“我不好意思拒絕啊。”老大說:“她這也不是要去個什麽有名的地方,她就是要‘去’!”丹尼爾點點頭:“永遠在路上。”於是所有人都覺得心裏有點沉沉的。
盡管三姑娘還沒拿定主意怎麽和老太太說,一群人卻都已經吃完了早餐,就收拾下船。昨天晚上計劃好了,不去柏林,也不去稍遠的呂貝克,去什未林,前兩天走得狠了,今天要寬鬆一些,晃晃悠悠從從容容玩一圈。
出了碼頭就是火車站。七月裏德國推出了九歐元月票計劃,除了長途直達快車,德國全境一個月內九個歐元可以無限乘坐地鐵巴士輪渡和火車。丹尼爾從他移居德國的老同學那裏知道了這個消息,老大說這個便宜不占也得占,可惜占不了多少。進了站,發現來早了,賣票的還沒有上班。又等了一會兒,這才買上票。站在站台上,三姑娘發現丹尼爾不住的在原地打轉轉,便問:“你怎麽了?”“想上廁所”“去啊,就在那邊牆角拐彎”,“看過了,要錢,半歐元硬幣”。丫頭趕緊掏出個小塑料袋,裏頭有些硬幣,撿了個半歐元的遞給丹尼爾,丹尼爾去了。一會兒就回來,說,“錢投進去了,門不開,連錢也不退出來,這樣的設計......”老大笑了,“你一腳踹開啊,你給錢了,你有理啊”。
正說著,車進站了。大家上車,通道上有清楚的指示,往前有廁所。等車開起來,丹尼爾就去了廁所,回來一疊聲地稱讚說,好,挺大,又幹淨,比飛機上的好多了。一會兒老大也去了一趟,知道丹尼爾說的的確不錯。
車到什未林,出了車站,大家來到站前廣場,又是一番景象。
什未林是德國東北部小城,十四世紀時是梅克倫堡公國的一部分,成為了公爵領地中重要的根據地。二戰以後,什未林劃歸東德,統一後成為梅克倫堡-前波美拉尼亞州的首府。車站廣場前的大街是市區的主要大街,沿大街向南不遠就是著名的什未林城堡。
幾個人在車站廣場又免不了拍照,還要等丹尼爾掐出穀歌導航來。丹尼爾在陽光下搗鼓了許久,三姑娘催他快點,丹尼爾趕上來,也沒有什麽意見。老大看見不遠處有一個高聳入雲的尖頂,巍峨崢嶸,就問,那個是不是城堡?沒有人能回答。於是大家就說,過去看看。
走近了才知道,原來是什未林聖保羅大教堂。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一行人魚貫而入,竟不知道少了一個人。直到看完出來,才發現小燈不見了。三姑娘當機立斷,拉上丫頭回教堂去找,讓丹尼爾和老大在外麵找。這兩人圍著教堂轉了一圈,沒有見人,丹尼爾便叫老大,你在這裏守著,我往前去追。老大說好。不一會兒,三姑娘領著丫頭和小燈從教堂出來,一路說笑著。老大說,丹尼爾急著往前麵追去了。說罷一回頭,見丹尼爾正端著照相機,往前麵胡同口一座噴泉在照量著。
什未林城堡離教堂很近,在什未林湖的一個小島上,由一座橋和城市相聯係。城堡始建於1200年前,十四世紀成為梅克倫堡公爵的宮殿。目前的狀態是十九世紀設計師喬治·阿道夫·丹姆勒參考了法國盧瓦河畔香波堡的設計而建,所以人稱德國的香波堡。看完了城堡,三姑娘一行轉到城堡的背後。丹尼爾說“要不要去上個廁所?”老大說,“門邊上那個廣告欄背後有廁所。”丹尼爾想了想說,不去了,大家也說不去了。丹尼爾又說“我還是過去看看”,很快又折回身,說,“去吧,免費的。”女人們嘻嘻哈哈笑著去了,老大和丹尼爾就站在草地上等。一會兒湊齊了人,又往前走,來到城堡的後花園。這裏一層是花園二層是回廊,由巍峨的城堡和塔柱襯托,美輪美奐。丹尼爾舉著相機,在回廊上走一圈再走一圈,不知道該先拍哪裏。
興致已盡,繞過城堡準備回程。路邊坡上有一顆巨大的梧桐樹,三姑娘躍上坡去,要去合抱這棵大樹。丫頭和三姑娘張開雙臂,還不及樹圍的一半,看去頗有蚍蜉撼樹的感覺。回到坡下,三姑娘讚歎丫頭胳膊白皙,丫頭羨慕三姑娘膚色健美,說笑間回到車站,登上回程的列車。
列車很平穩,催起人的睡意。三姑娘和丹尼爾隔壁的座位上是一位德國媽媽,帶著五六歲的女孩和她不到兩歲的弟弟。女孩一路上用德語給她的弟弟念一本小畫書。念了一會兒,小女孩停住,或許是累了,看著三姑娘說了一句什麽。三姑娘聽不懂,就望著女孩的媽媽。她媽媽笑著用英語向三姑娘解釋,她問你從哪裏來。三姑娘笑向女孩道:“我從加拿大來。”女孩又問;“加拿大也都是中國人嗎?”這次說的是英語。三姑娘向她解釋,“我在加拿大生活了三十年了,加拿大確實有很多從中國來的人。”三姑娘就此和女孩的媽媽攀談起來,原來她們一家曾經在英國生活過許多年,一家人都能說英語和德語。談話間三姑娘已經沒有了睡意,回臉看見對麵坐的是一位中年德國男士,花白的頭發花白的胡子。三姑娘心裏尋思,不知這人是幹什麽的。男子感覺到三姑娘在主意他,抬起眼光,臉上露出詢問的表情。三姑娘笑了,說“你肯定是一位教授。”男子一頓,也笑了“其實不是,我是個學生。邊上的丹尼爾頓生好奇之心,追問了一句。男子說,“我大學畢業以後,工作了一些年,現在覺得需要再補充知識,所以又回到大學,學一些課程。現在是白天工作,晚上讀書。”丹尼爾問,“你學什麽、”“數學”。丹尼爾倒抽一口氣,由衷地表示了敬佩。
回到船上,稍事休息,老大惦記著要喝茶,就拉著丫頭來到十二樓的自助餐廳,倒了一杯咖啡,拿了一碟水果,找靠窗的桌子坐下。餐廳裏沒有什麽人,遠處桌子上,一個穿製服的禿頂胖老頭正和一個人聊天,那人背對著這邊,看不見他的樣貌。倒是那個胖老頭,老大可以清楚辨認他肩章上是四道杠。老大對丫頭說,哦,那是船長啊。餐廳裏的服務生,一個菲律賓男孩子,長得很清秀的,名叫傑克,走近來聊了一會兒。昨天剛上船,老大兩口子和傑克就算是認識了。
老大他們正悠閑地享受著咖啡,呼啦呼啦地就走過來一個人,是昨晚那個厲害老太太。老大差異道:“才四點半,你就回來了?”老太太說回來了,“這一趟,真值啊!”說話間,三姑娘他們幾個也上來了,便一起坐下。
老太太說,他們在柏林看了三十四個景點,團費三百多美金,值回來了。丹尼爾就疑惑,下船上船一共不到十個小時,扣除路上六個半小時,再有點別的耽擱,滿打滿算能玩的時間也就是三個小時,這三十四個景點,怎麽玩?三姑娘笑笑說“上車睡覺,下車拍照。”老太太說,“是啊,火車到了柏林,就有車拉上我們,都不用走路,時間足夠啦。你們看,我有照片,我都拍了照了。”又轉過頭來和丫頭說,“我在柏林買了一雙鞋,帆布的,才十五歐元。十五塊錢,在國內都買不到啊!”說完又轉過身對著三姑娘說:“我明天就跟著你們吧。以後不跟團的時候就跟著你們。”三姑娘回答得很幹脆,“行,就跟著我們。”
一麵白話,一麵就吃完了飯,大家都說晚上要去看演出,昨天晚上的一台幽默技巧,看著還不錯。到了點,丹尼爾,老大和丫頭一起來到七樓劇場。演出準時開場,台上是個“好聲音”選秀出來的黑人男歌手,據說有些名氣。但是老大覺得音響聲音太大,滿台跑著一個“黑臉的張飛叫喳喳”,實在是眼暈,就不想再看,拉著丫頭還是上十二樓喝茶。丹尼爾也走了,說甲板上去轉轉,看看健身房。
七月二十二日
俄羅斯總統普京和白羅斯總統盧卡申科威脅稱,再拒絕談判就準備打核戰爭。
英軍情報局長說,俄羅斯在人員和物資補充上越來越困難,已經沒有推進的力量,給烏軍反攻提供了機會。
美國參議員提出議案,稱俄國在烏克蘭的行為涉種族滅絕。
卡爾斯克魯納位於瑞典南部,是瑞典唯一的一座巴洛克風格的城市,也是瑞典海軍最大軍港所在。由於臨近城市的港口水位不夠深,排水量九萬兩千多噸的黎明號郵輪靠不了岸,需要用小艇把遊客們分批接駁上岸,這需要花些時間。好在小城不大,估計在城裏逗留的時間也不需要太多,所以大家也都不急。
上得岸來,眾人先去看了海軍博物館,還到潛水艇裏去擠了一番。丫頭感慨道,“當兵真不容易啊”。出了展廳,丹尼爾和老大,丫頭一起去看停在水邊那些古往今來的船。三姑娘和小燈覺得沒什麽興趣,就去水邊椅子上坐了吃東西,整理手機裏的照片。老太太有些著急,覺得你們這是浪費時間,這樣一天就看不了多少地方。於是老太太就說要自己先往前麵去看看,兀自走了。三姑娘衝著她的背影囑咐,別耽誤了回船的時間。
離海軍博物館不遠就是市中心廣場,佛理德裏克和聖三一兩座大教堂相對而立,廣場中心有瑞典國王查理(卡爾斯)十一世的青銅塑像。卡爾斯克魯納這座城市的名字也就是卡爾斯的王冠的意思。廣場北側是商業區,店鋪酒吧林立。一群人好奇,走進一家超市,發現物價和多倫多差不多,商品品種倒是少了不少。走出商業區再往西,是一處港灣,泊了許多小遊艇。灣裏一個小島,用一座木橋連接岸上。島上有三個鋼筋水泥的環狀工事建築。老大說可能是舊炮台,丹尼爾說不像,炮怎麽推進去?結果查了地圖,說是“斯德哥爾摩防空基地”,怎麽防空也不能理解。老大便站在島上高處,不肯往前走。丹尼爾獨自下到最靠水邊的一處工事,向水上觀望。這時候從島的另一邊轉過來一個女子,穿風衣戴帽,還帶著口罩,站下和丹尼爾說話,許久不曾離去。三姑娘也看見了,從坡頂走近去查看究竟。又說了一會兒話,才各自走開。丹尼爾回到坡頂,老大問,誰啊?丹尼爾說,船上商店的一個女孩。
城市不大,可耽擱的時間就少,等回到船上,離開船時間還早。丹尼爾照例回房間洗澡,老大和丫頭照例上十二樓喝茶,三姑娘和小燈自去忙著整理照片發朋友圈。老太太也回到船上,看見丫頭,告訴她,昨天買的那雙鞋穿著不舒服,才一天就大了很多。丫頭又和她閑話了一陣鞋的事兒。
說好了晚飯後要去看演出。丹尼爾因為洗了澡就睡著了,沒有吃晚飯,打算看了演出再去吃,反正餐廳開到十點半。今天的節目是一對烏克蘭籍的年輕夫婦表演力量型的技巧。大約是因為他們來自烏克蘭,或許因為他們本來就名氣比較大,劇場裏就座無虛席。老大和丫頭坐在第二排,好幾次驚險的飛翔動作都從老大他們頭頂呼嘯掠過。那男的發起力來,胳膊肩背肌肉暴起,紋理清晰可見,極具視覺的衝擊力。老大使勁鼓掌,手都有些生疼。表演結束,全場起立,一再鼓掌,演員一再謝幕,老大心裏忽然覺得有一種莫名的感動。散場後走到門口,老大問丹尼爾,論力量和技巧,李寧和婁雲應該也能做得到吧?丹尼爾一沉思,說,“表演不行。”
丹尼爾去吃飯,其餘的人則去喝茶吃水果。丹尼爾端了一個大盤,食物堆起了尖。老大看了感歎,丹尼爾你胃口真好。三姑娘說,“他一次能吃很多,一天不吃也沒事。”老大笑了,“丹尼爾你屬駱駝的。”丹尼爾笑笑,拿著個雞蛋大的紅辣椒在吃。
一條桌子上,老大和丹尼爾坐兩頭,三個女子坐在中間。他們熱烈的討論照片和視頻,丫頭一直在讚歎小燈的視頻拍得好,想盜一些去給朋友看。不知怎麽的又談到了微信視頻,三個人就談論著微信視頻號,聽起來丫頭不懂,小燈也不太懂,隻有三姑娘明白些。老大插不上話,就另找話題,隔著三個女人對丹尼爾說,“老太太兩個眼睛靠的比較近,是不是聚焦會好一些?”丹尼爾放下辣椒,想了想說:“肯定的。但是,從物理學的角度上講,她的視覺立體感會差一些......”三姑娘反手在丹尼爾胸前抹了一把,丹尼爾就把剛要展開的論證打住,低下頭繼續吃那個紅辣椒。三姑娘說,“在家裏天天跟我講道理。”
老大隻好站起身,到餐廳的另一頭去找了個冰激淩回來,坐在一邊舔著吃。
七月二十三日
俄軍約兩千人在赫爾鬆被包圍,俄國要求烏方依馬裏烏波爾先例開辟綠色走廊。
歐盟秘書長馮德萊恩指出,俄國正在敲詐歐盟。
烏克蘭強硬表態,戰爭必須在烏克蘭領土完整的情況下結束。
昨天出事兒了。郵輪公司在合同裏規定,給三姑娘他們五個人每人一百五十分鍾的免費上網時間。這在大海上,使用的又是衛星線路,就尤為寶貴。三姑娘和小燈每天要發朋友圈,就用的小心翼翼,生怕浪費了。加上丫頭散布緊張空氣,說如果不小心超過了,會有天價賬單飄下來,事情就更顯得嚴肅。昨晚三姑娘和小燈編輯完照片,正要登錄上網,卻見屏幕顯示,時間已經用完了!二人頓時眼冒金星,不著所措。少頃,三姑娘回過神來,說,“不行,我們用得這麽小心,不可能就用完了,一定有貓膩。”於是兩人急急下到七樓,找船方交涉。船上的互聯網經理一聽陳訴,就哈哈大笑,說“你們不是第一個,肯定也不是最後一個”。隨後他解釋了,每次登入結束以後,必須要有一個登出動作,否則電腦繼續記錄時間,不是退出頁麵就能算數的。臨了還又給了她倆每人各一百五十分鍾時間,算是壓驚。兩人得勝歸來,今天早起就把戰果通報給老大和丫頭。老大和丫頭笑得很輕鬆。他們的那個一百五十分鍾還沒有用,說要留到有需要的時候。
克萊佩達是立陶宛唯一的出海口,城市不大,卻非常重要,與俄國飛地加裏寧格勒遙遙相望,距離還不遠。前幾天普京為立陶宛封鎖從俄國到加裏寧格勒的陸路交通而發脾氣。因為旅途中消息不暢,丹尼爾不知道現在普京的火氣有沒有消。不過,畢竟城市不大,遊覽不需要太多時間。郵輪計劃早晨九點靠岸,三姑娘昨天晚上就決定,十點以後再上岸,早晨可以多睡會兒。
老大不習慣睡懶覺,七點多就拉著丫頭去了餐廳。先喝了一杯咖啡,再把酸奶土豆餅培根炒雞蛋小甜點等等一樣樣細細地吃過來。因為早,或者因為遊客們都不想早下船,所以餐廳裏人影稀少。最後吃了點水果,兩人下到船艙。丫頭進到洗手間收拾自己,老大就靠在床上閉目養神,估計三姑娘她們都還蒙頭大睡呢。
約莫到了九點,忽然有人“砰砰砰”敲門,一個女聲大喊一句;“就等你們啦!”老大一驚,翻身起床,抓起墨鏡和帽子,嘴裏嘟囔,“這三姑娘,怎麽搞的,不是十點以後嘛!”拉著丫頭就到走廊上,左右一看,人蹤全無。兩人急忙追到電梯廳,依舊不見三姑娘人影。於是趕緊乘電梯下到四樓出口,刷卡登岸,站在碼頭上四處張望,還是不見三姑娘,連丹尼爾小燈也不見。老大說,“不可能啊,再慢不過三十秒,不可能走得沒影了啊!”丫頭靈機一動,回到船上,叫門口的保安查一下電腦,那個叫三姑娘的客人出去了沒有。保安查了,說,在船上,沒上岸。丫頭對老大說,我守在這裏,你上去找。
老大又乘電梯回到九樓,門一開,就見三姑娘紮煞著雙手望著對麵的樓梯愣怔。老大吼一聲:“不是十點嗎?九點你就砸門?”“不是我啊?我沒砸門啊?”“怎麽不是你?還說‘就等你們啦’!”三姑娘一愣,“敲我門的那個也是這麽說的啊!”一拍腦袋,明白了,“老太太!”後來到了岸上,三姑娘說,“是我糊塗了,你誤會是我喊你,我不該誤會我自己喊了自己”。小燈也笑著,悄悄說,“敲我門的也是這麽一句,我也以為是你三姑娘敲的呐。”
今天本是周六,時間又早,來到克萊佩達的大街上,到處冷冷清清,車也很少。眾人一塊兒來到路口,站下等交通燈。老大想想,這樣不行,得說說。就拿一個指頭,在老太太麵前比劃一下,說:“你看啊,我們這一群,是個集體,有組織有紀律有民主有集中。三姑娘是頭兒,大家都要聽她的。政出一門,你不能胡亂發號令。你看,你這一嗓子,大家早出來一小時。這哪兒都沒有人,也沒有地方去。”老太太怔怔的,眨巴眨巴眼,說:“不了,我知道了,我以後不亂叫了。”大家一塊兒笑了,就把這件事放下不提。
從碼頭出來穿過一條大馬路,就是克萊佩達老城的市中心。一個市心廣場,又叫劇院廣場,雖然不大,但非常幹淨。中間一座十七世紀德國著名抒情詩人西蒙·達赫的青銅塑像。周圍一圈有大劇院和旅館等建築,不高,但整潔。沿廣場的邊上,已經支起了一些帳篷,擺出一些賣紀念品工藝品的小攤,因為還沒有遊客,攤主們都很悠閑。丹尼爾忽然激動起來,拉著老大說,“你看你看,像不像中國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的那個模樣?”老大也深有同感。小燈走近邊上一個攤位,看一些陶瓷青蛙小老鼠之類的工藝品,攤主趕緊迎上來。三姑娘問,“你們收什麽錢?”攤主大聲說:“美元,好!歐元,可以!盧布?No!那個不是錢!”
出了廣場,丫頭說老城裏有很多城市雕塑,特別是一個小老鼠雕塑,很值得看。老大拿著導遊圖,說,先去遠處,那個雕塑公園。大家沒有異議,就往雕塑公園走去。從橋上穿過一條河,再向右一拐也就到了。不料公園還在整修施工中,老大覺得不能白來,就扒開人家的鐵絲網圍擋,一行人鑽了進去。公園裏古木森森,沒有陽光。道路還在建設中,大家就在草地上隨便亂走。果然有許多雕塑,主要都是抽象的人形,散布在公園四處。小燈高興地跳前跳後,舉著手機忙得不亦樂乎。丹尼爾早就自己走進公園深處,搞他的創作去了。三姑娘和丫頭站在一座四人圍坐的雕像群前徘徊許久。老大則挨個去看人家雕像前豎著的作者銘牌,可惜上麵的字都不認得,隻知道多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作品,不算很古老。
從雕塑公園回來的路上,沿著剛才來時穿過的那條河的河岸,經過一個大型的社區公園,許多小孩在騎自行車,竄上跳下的。丹尼爾就舉著相機上去,瞄人家的孩子。老大和丫頭在岸邊步道上走了一段,坐在路邊長椅上等另外那幾位。隻見三姑娘和小燈在公園裏兩排大樹間來回走動,估計又是做視頻。老太太這次一直跟在老大身邊,看來她還沒有搞清楚組織的領導是誰。老太太的性格閑不住。既然不看風景,那就說話。所以一路都拉著丫頭,說自己怎麽種花怎麽收拾院子怎麽給自己屋子周圍鋪滿水泥,小區裏的鄰居都說,她家是小區裏布置得最好看的一家,末了說一句:“我很能幹的!”
很快回到碼頭附近老城的中心,大家又去鑽小巷子查看民風民情。克萊佩達的古老小巷,都是小碎磚鋪路,讓人走得表麵油亮油亮,更顯得道路幹淨。兩邊的二層排屋整整齊齊。小城的一角似乎也在進行舊城改造,推倒的牆基還沒有清理幹淨,新的建築材料倒是已經拉來,碼放在路邊。經過城市博物館後,前頭有個集市,規模不大,賣些草莓藍莓蜂蜜土豆和蠶豆,還有鮮花。蔬菜水果價格和多倫多相去不遠,鮮花卻很便宜,一個大吊籃,才五歐元,把丫頭看得兩眼發直。丹尼爾說:“自從加入歐盟,立陶宛愛沙尼亞這些小國物價飛漲。不過這也是必要的代價,繞不過去的。”丹尼爾知道很多事兒。
逛完了小城,還是沒找到小老鼠雕塑,大家都不想再找了。三個女子就圍著路邊一座騎摩托車的塑像橫七豎八一陣狂拍,算是泄憤。老大看了發笑,這不就是個暴走徒嘛!暴走徒是日語的說法,台灣人說狂奔族,香港人叫電單車黨,語言的張力還是大不相同。
回到船上,吃了午飯,時間還很早。老太太提議要去看市政廳。老大說,我們剛才路過市政廳,沒看見什麽美麗的東西。老太太不信,顧自己去了。老大和丫頭回房休息,三姑娘和小燈去頂樓遊泳,丹尼爾不知道幹什麽去了。半日無話。
晚飯時分,三姑娘發來指示,不吃自助餐,吃正經西餐廳去。眾人穿戴整齊,到了八樓的餐廳區,找了個看著比較富麗堂皇的進去坐下。窗外的海麵,就比十二樓的洶湧澎湃許多,畢竟更近水麵了。其實也就是個排場,論菜品花色廚工火候,自助餐似乎更好些,還不用打扮起來。
晚飯以後,接著就去看戲。看完戲就是喝茶吃點心水果,老大讓三姑娘幫著完成上網的賬戶注冊。三姑娘就“這樣這樣”一路往下摁,老大也沒自細看。回到房間,丫頭說你把我的賬戶也注冊一下。老大也不戴老花鏡,照三姑娘一樣“這樣這樣”往下摁。摁完一看,見鬼,賬戶顯示,還有兩千多分鍾,欠了船上四百多美金。丫頭一片聲地抱怨,做什麽事都這麽馬虎!老大趕緊翻回去看,原來動作太快就馬虎了一下,沒有“這樣”那個免費的一百五十分鍾,“這樣”了個最貴的購買計劃。兩個就下到七樓服務台,說了情況。服務台說不要緊,明天找互聯網經理,他會幫助你們的。回到房間,丫頭還在抱怨,說計劃好了今天要給女兒發電郵,結果讓你耽誤了。老大假裝睡著了。
七月二十四日
剛簽署完糧食運送協議,敖德薩港口就遭遇俄羅斯導彈襲擊。
英國軍情部門表示,烏軍在48小時內對第聶伯河以西到赫爾鬆地區的俄軍進行了反攻。
歐美及聯合國都譴責俄羅斯轟炸敖德薩。
到了芬蘭首都赫爾辛基,丹尼爾要看芬蘭堡;三姑娘要看赫爾辛基大教堂;老大要看西貝柳斯紀念公園,丫頭也要跟去看;小燈則那裏都要看,就跟著所有人;老太太早起就沒見人,自己跟團走了。
下到碼頭上,三姑娘半道攔下一輛“隨上隨下”觀光車,嚇得開車的華人小夥子急著說你們快點兒這兒不能停!坐著觀光車,一路聽著價紹,先到市中心,拐彎兒又經過岩石教堂來到西貝柳斯紀念公園,在車站上就能看見那座著名的雕塑。
雕塑是一個管風琴的抽象變形,寓意著音樂,和側麵偉大的西貝柳斯頭像一樣,都是金屬材料製成的。西貝柳斯是芬蘭的國家驕傲,老大在中學的時候就聽過他的《芬蘭頌》,隻是不知道芬蘭是個什麽樣子。今天的天氣陰晴不定,所以就時冷時熱。流連許久,五個人坐上觀光車,沿著線路繼續往前行。老大看過地圖,說到芬蘭國家博物館下車,可以走到岩石教堂。
芬蘭國家博物館主要展覽芬蘭自石器時代至今的歷史,博物館建築為芬蘭民族浪漫風格。因為實在沒有時間,大家隻環視了一下整個建築,然後趴上去仔細端詳了門口的石頭熊,便轉過一旁的花園。花園十分幽靜別致,中間還放了幾張折疊桌椅。丹尼爾先過去坐下,老大看見也拉著丫頭往這邊走。下台階的時候,小燈忽然心有所動,抓拍了一張他們倆相護持下台階的照片,叫了丫頭來看。老大也伸頭看了一眼,笑道:“哈!金色池塘啊!”
岩石教堂位於赫爾辛基市中心的坦佩利岩石廣場。整個廣場被一塊起伏不平的巨大岩石覆蓋,岩石比旁邊的街道高出8~13米。上世紀六十年代,由一對兄弟建築師蒂莫·索馬萊寧和圖奧莫·索馬萊寧設計,在岩石上掏出來一個大坑,再加上玻璃拱頂,建成為一座路德宗教堂,還經常用來舉辦音樂會。五個人看完了,覺得確實是個奇跡,便在門前的公園裏坐下吃東西喂麻雀。麻雀膽子小,就搶不過海鷗,小燈覺得不公平。
歇息了一會兒,三姑娘招呼大家起身去找赫爾辛基大教堂。天上的雲多了起來,不時地遮住陽光,大家也就不時地有點冷。沿著大街往市中心走,一路見到很多人都用共享電動踏板車代步。北歐自行車非常流行,從哥本哈根一路過來隨處可見。一方麵是環保意識高漲,也是因為實在城市不大道路狹窄,自行車更方便些。丹尼爾在哥本哈根拍了許多人們在大街上成群結隊騎自行車的照片。到了赫爾辛基,丹尼爾就追著拍人家踏電動踏板車的情形,還仔細向老大解釋共享踏板車怎麽方便,刷卡就走,隨停隨扔。
回到市中心,來到艾斯普那帝公園,這是個散步閑坐的好地方,遊人比別處就要多了許多。公園裏留下了曆史上許多政治人物和藝術家的活動痕跡,供後人緬懷。中間一條黃沙甬道,沿道路就有那些曆史人物的塑像。讓人難忘的是,幾乎每一座塑像都鳥糞斑斕,頭頂上還都有一隻鳥兒傲然站立,俯瞰著眾生。三姑娘和小燈嘻嘻哈哈地模仿著那些塑像人物的動作神情一路走著,丹尼爾就跟著拍照。這時候,老大找到了公園東北角的赫爾辛基大教堂。
赫爾辛基大教堂座落在十分開闊的參議院廣場上,白色的建築配上綠色拱頂,被幾十級台階的高台穩穩地舉起,雄偉而莊嚴。教堂左側是國家圖書館,右側是聯邦政府的辦公樓,廣場中心矗立著俄國沙皇亞曆山大二世的青銅像。亞曆山大二世在十九世紀中後期曾兼任芬蘭大公。環繞廣場,還有赫爾辛基大學和赫爾辛基州政府的建築,這裏真稱得上是芬蘭國家政治文化和宗教的中心。三姑娘一夥兒趕到這兒已是下午,還沒有從被眼前的莊嚴肅穆所震撼的情緒中回過神來,教堂的上空忽然鳴響起由電聲樂器奏出的深邃渾厚的聲音,音樂遲緩而凝重。從教堂大門前台階的最上層開始,八個黑衣人在音樂的伴隨下緩緩起舞,逐級而降。時而沉寂,時而激蕩。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然後翩翩浮上頂層,又緩緩降下。廣場上所有的人屏氣凝神,不知覺間,漫天滾滾黑色雲團從北麵天空壓過來,三姑娘她們這時已如遭五雷擊頂,熱血沸騰。大約二十分鍾,八個黑衣舞者淋漓盡致地演繹了苦難,戰爭,毀滅,堅持,互助,饒恕和重生的主題。音樂止住許久,五個人慢慢冷靜下來,各自心中百感交集。丹尼爾除了歎息,竟找不到足以形容的詞句。還是老大想起來,“時間不早了,你的芬蘭堡在哪兒?”
丹尼爾這才急急打開穀歌地圖,仔細參詳一番,說:“糟糕!芬蘭堡在一個小島上,一天估計回不來。”老大仰天大笑:“回船!”
丹尼爾照例洗澡,老大和丫頭照例喝茶,服務生傑克走上前說,今晚是海鮮主題,很不錯呢!老大對丫頭說,“三姑娘不是說,今晚去嚐嚐亞洲風味餐廳麽?告訴她,不去了。”
晚飯時分,五個人又聚起在十二樓餐廳。飯前閑聊,忽然前天表演技巧的那一對烏克蘭小夫妻從桌旁經過,三姑娘高聲喊道:“嘿!哥兒們!”小夫妻詫異地站住,回過頭來。老大向她們豎起大拇指,邊上幾個也一起豎起大拇指。那男的右手撫住胸前,微微鞠躬表示感謝,女的顯得很是羞怯。他們走後,老大說,“看他們在台上,個子都挺高大,沒想到竟是這麽小巧。”丹尼爾就從“你們坐在最前排”開始解釋。正說間,老太太來了。
老太太一屁股坐下,就對丫頭說:“我今天又買了一雙鞋,一百三十多歐元呢”,說著伸出腳,腳上一雙新的卡其色厚膠底帆布無幫鞋。老太太一麵脫鞋,一麵說:“這雙鞋,可舒服了!”三姑娘說:“吃飯呢,別脫鞋。”丫頭說,“一分價錢一分貨嘛。”老太太正要再說什麽,三姑娘從邊上又說道:“年紀大了,就該對自己好一點,要舍得花錢。”老太太答道:“我不怕花錢,我有錢,我在北京還有房子,值一千多萬呐。”老太太接著說,“你看我這些衣服,買的都不便宜,這都三十多年了,好著呐。”三姑娘笑了,“三十多年,您還穿著呢”,老太太很自豪:“我來加拿大就沒有買過衣服,都是從北京帶過來的,什麽都不缺。”大家隻好說,好好,老太太你活得明白。
老太太意猶未盡,鄭重對大家說:“我告訴你們,退休前一定要早做準備。我現在拿的就是加拿大政府的最高退休金。怎麽辦的?一般人肯定人家不肯告訴你。你得提前三年把自己的所有財產清理幹淨,都轉到孩子那裏去。名下別有財產......”在座的五個人,四個都不工作了,隻有丹尼爾,還有五個月才能退休,三年的門檻兒都已經錯過,便不追究,轉了話題扯些別的。
晚飯以後,丫頭惦記著上網的事,和老大一起去找互聯網經理。經理是個芬蘭小夥子,英語口音有些重,辦事倒是很爽利。三下五除二,凍結了丫頭的賬戶,清除了裏頭的的欠款,在老大的賬戶裏加上了另外的一百五十分鍾。對丫頭說:“技術上我隻能這麽做,你到他那裏去用。”丫頭也理解,表示了感謝。說完以後,老大和他又聊了一會兒,還開了幾句玩笑。老大就愛和英語口音重的人聊天。丫頭回到房間就給女兒發電郵,女兒遲遲不回複。
七月二十五日
烏軍摧毀俄第785特種部隊分隊指揮所和觀察哨,消滅了66名俄羅斯士兵。
莫斯科承認轟炸了敖德薩港,基輔希望本周恢複穀物出口。
俄羅斯外長繼續非洲行,安撫對黑海糧道安全的擔憂。
科特卡是芬蘭南部沿海的一個小城,向西到赫爾辛基大約一百二十公裏,向東到列寧格勒也就是聖彼得堡,不過二百公裏。黎明號早晨七點就靠了岸,這幾個人也不著急,慢慢地吃飯慢慢地收拾。下得船來,坐了車就往城裏去。三姑娘定下今天的首要目標,就是一個瀑布公園和公園裏那個瀑布。太陽光火辣辣的,這是來到北歐以後最熱的一天。出門前老大研究過,同樣的緯度,波羅的海的東邊比西邊熱。沒有什麽理由。
車進城裏,停在指定的地方,老大拿出導覽圖,去問司機,最美麗的地方在哪裏。司機畫了個圈兒,在半島的尖兒上。老大拿地圖比量了一下,說,咱們向左走。可是丹尼爾的穀歌地圖執意要往右。麵對著高科技,老大也隻能妥協,跟著一起向右,從南朝北走。
街邊上是個幽靜的公園,滿是參天的鬆樹。濃濃的綠色灑下來似乎粘在身上抹不下去,人也成了綠色的了。公園裏的鬆樹形狀怪異,在加拿大從未有見過。丫頭對老大說,“你的文竹可以照著這個型來剪。”丹尼爾說不遠就應該是市中心,大家都說,既然來了,便去看看。
小小的市中心,也有一個小小的廣場。看那布局,應該是一個集市,還沒有開張,周圍的店家也都沒有開張,畢竟時間還早。一家地產經紀的櫥窗上,貼著被太陽曬得有些褪色的廣告,上麵寫著某處一個四十平米的公寓,要價五萬歐元。拐過來向西,廣場邊上有一家兩層的購物中心,已經開了大門。眾人便進去找廁所,發現上下兩層能有四五十家店鋪,多數還沒有亮燈。倒是開放的無線網路信號強度非常高。
回到大街上,繼續向西走,就到了一條大馬路邊。丹尼爾忽然醒悟,這就是那條有名的雕塑大道,全長四公裏。眾人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覺得四公裏不知道有多長,也不知道能不能通到瀑布公園,於是異口同聲著向左折轉,沿著導遊圖上的紅線向南走。
漸漸的大家發現,這座小城有特別多的街心小公園,不幾步就是一座,各有姿態,倒是人很少。丹尼爾沒有別的可以拍照,就去拍鳥,跟著鳥兒到處竄。竄到一家幼兒園的圍欄外,又去瞄人家孩子,老大就擔心,生怕人家爹媽或者老師追出來。丹尼爾安慰老大說:“街拍就是這樣,不能驚動對象的。”
地圖上的紅線圍成了一個圓,沿著紅線最後還是走到了半島的尖兒上。烈日下眾人已經有些汗流浹背,三姑娘心中的大瀑布依然不知在何方。看看走到了尖的頂,左邊一座三十十多米高的石頭小山包上,緩緩淌下來一條一尺寬的小溪流,蜿蜒到山腳的一個窪處,積成一個小潭。水從潭的外沿滿溢出來,形成一道二尺高的小瀑,潺潺地有聲。小燈忽然大笑起來,跳著腳呼喚三姑娘:“你夢中的瀑布找到啦!”眾人呼啦圍上來,笑得彎了腰。三姑娘也不出聲,繞著小瀑布左一張右一張的拍了照片。老大心想,這要是真的就好,今天的任務就完成了。
笑了一陣,正準備繞過半島的尖往回走,忽見前麵靠海邊沙灘上豎著一些木頭柱子,頂端用鑄鐵包成一個火柴頭的模樣。柱子能有二十來根,長短不一。眾人心中納悶,便迎上前去。老太太大踏幾步走在頭裏——老太太今天沒有團——大聲說;“我知道的,這個就是陰莖公園!”眾人一震,啞口無聲。三姑娘道:“怎麽也得說個‘陽具公園’吧!”老太太轉回頭,眨巴眨巴眼,不是很明白。
話已經大聲說出來,令人多少有些駭然。待走到近前,有說明的銘牌在那裏,似乎說這是一群橡木士兵,估計是警惕在海防的意思。橡木材料大約是古時候一條沉船留下的。不管怎麽說,丹尼爾對老太太還是表示了某種程度的支持或者諒解,丹尼爾說,“做成這個樣子,也難免讓人那麽想。要是放在阿姆斯特丹的街頭,也就沒什麽奇怪的。”
六個人沿著紅線,紅線沿著水邊,迂迂回回向北,來到了一處港灣,港灣的邊上有一處水公園,經人指點,三姑娘夢牽魂繞的大瀑布,居然就到了。公園裏倒是曲徑通幽,左轉右繞就聽見了瀑布的聲音。大家疾走幾步,瀑布就在眼前。飛流直下幾十尺,大約仗餘寬,分成了五六級。趁三姑娘等雀躍的時候,老大溜到一邊樹蔭下坐地,老太太也跟來坐著。幾個女人舞動了一會兒,心滿意足爬上爬下圍著瀑布轉了好幾圈,發現瀑布的水源是五百米開外一處裝置泵上去的海水。回來說給老大聽,老大笑說:“咱們尼亞加拉邊上的人,什麽沒見過?”說罷就張羅找回程的那個停車點。老太太甩手一指;“那不?大煙囪!”老大一愣,頓時明白,車就在煙囪底下,笑著對老太太說,“行啊!老太太,點兒踩得夠精啊!”老太太驕傲地說;“我走南闖北這麽多年,到一個地方都是先看好一個製高點,從來不會弄錯方向”,不由得老大不服氣。
吃晚飯的時候,老大早早來到餐廳,看見有現烤的羊排,就先拿了兩塊嚐嚐。接著三姑娘和小燈來了,也拿了羊排。丹尼爾照例洗澡,就來晚了,羊排還剩下一塊。丹尼爾拿了,說等會兒端出來再去拿。正吃著,烏克蘭那對小夫妻往這邊經過,微微俯下身笑著示意。三姑娘問;“今天?”那烏克蘭小夥子說:“明天。”明天晚上他們還有演出。
三姑娘和丹尼爾是這家郵輪公司的常客,已經是銀星會員,今天晚上郵輪有酒會招待。三姑娘對小燈和老大他們倆說,吃完晚飯帶你們一塊兒去看熱鬧。晚飯以後,大家都穿上講究的衣服,丹尼爾還穿了鋥亮的漆皮鞋,跟隨三姑娘來到舞會廳。三姑娘對門口的侍應生說,帶幾個朋友一起來看看,但是他們沒有邀請書。管事的很是殷勤,笑說“沒關係沒關係,請進請進”。一行人進來後,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服務生端來酒水大家隨便。老大環視周圍,都是些七老八十的長者,自己一夥竟然是他們“村裏的年輕人”,笑出了聲來。
音樂起來,丹尼爾站起來拉著三姑娘跳舞。丹尼爾是跳華爾茲的,國標高手,三姑娘不會那個,丹尼爾隻好將就三姑娘胡亂跳起來。舞池裏人不多,除了丹尼爾兩個,還有一對印度老夫婦。丹尼爾就跑出來,硬拉著老大和丫頭進去跳。老大說不會,丹尼爾堅持道:“沒關係的,跟著音樂隨便踱步子就行。”老大卻不過,就和丫頭一起下場子裏去挪動。
酒會大約一個小時就結束,丹尼爾穿著全場唯一的一雙漆皮鞋,和大家一起回到十二樓餐廳,喝水吃東西。又閑坐一會兒,老大和丫頭要回房歇息,那三位還不肯走,便互道了晚安。第二天早晨,三姑娘一見到丫頭,就興奮的告訴她,“昨晚上你們走早了!我們見到那個中國魔術師,好帥的一個小夥子啊!這麽高!”比劃了一下。老大問:“小,鮮,肉?”三姑娘大笑,“絕對的啊!他姓張。”丹尼爾插嘴:“和我們坐了好一會兒,還一起拍了照。”小夥子這天晚上的演出,大家就說好,一定去捧場。
七月二十六日
俄羅斯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稱俄羅斯曆史上從未攻擊過任何國家。
歐盟能源部長就減少天然氣使用量達成協議 馮德萊恩表示歡迎。
法國檢察院啟動俄羅斯權貴在法資產調查。
頭天夜裏,黎明號靜靜地離開芬蘭灣,橫穿過波羅的海,朝瑞典的哥特蘭島進發。將近十萬噸級的船,在本就風平浪靜的波羅的海上,異常的平穩,沒有半點晃動。維斯比是哥特蘭島上的著名小城,由於特殊的地理位置,在一千多年的發展曆史中,戰亂不斷,被周圍的大國瑞典,丹麥,德國和俄國輪番統治,直到十九世紀初才最終回歸瑞典。維斯比是整個斯堪的納維亞地區保持最完整的中世紀古城,城裏的小街和教堂——尤其是教堂的廢墟——是它最令人難忘的特色。
上午九點半,黎明號靠上碼頭,三姑娘她們六個人——老太太從昨天開始就不跟團了——匆匆下船。她們已經憋足了勁,要去島上鬧騰一番。過天橋出了港,跟著路標就進了維斯比舊城。穿過古城門,眼前豁然開朗,幾條磚石小路發散型地向不同的方向流淌。一個這一路上一再發生的危機又一次發生了,人生究竟該往何處去?
老大拿著導遊圖,丹尼爾端著手機找衛星。一陣嘰嘰咕咕以後,遇到了一個同樣的困難,導遊圖上沒有標南北,穀歌地圖上北在哪兒不能確定,這便難住了靈感也難住了邏輯。一番爭執不下,還是小燈機靈,調出了手機上的指南針。丹尼爾歎口氣,“你是找著北了,可這圖上沒有北啊!你說往哪兒走?”
老太太在邊上等得心煩,走上來一把從老大手裏奪過地圖,“你就這樣看嘛!”回手指指那邊的大海,“那邊是海,這圖上,這裏是海,你拿海對著海,路不就是在這裏嘛!什麽東南西北的。”老大如遭醍醐灌頂,衝著老太太不斷點頭:“牛啊,老太太,這麽直截了當就解決了!”丫頭在一邊大笑,“看你們這些文學啊科技的,就是不如老太太明白!”老太太已經兀自往頭裏走了,丹尼爾好像明白了,好像沒有明白,原地轉了一個圈兒,頓一下,也跟著大家一起往前走。
維斯比的小巷,美麗得“不可方物”。站在任意一個點,都可以看見巷子四通八達,朝著未可知的方向彌漫開去。全城都是紅色的屋頂,由白的黃的橘色的牆托舉著,在明亮的藍色天空映襯下,似乎正燦爛地湧動。丹尼爾忽然發起了感慨,拉著老大,回憶起前年和三姑娘乘郵輪去希臘聖托裏尼島,那藍天,那白雲,那高高下下的小街道,那潔白燦爛的牆和鮮紅欲滴的天竺葵,丹尼爾那如煙如霧的眼光,越過了大海,飄向無窮盡的遠方......老大的心裏就隨之洶湧起來,望一眼前邊和三姑娘她們一起正說笑著的丫頭,拿定主意,此生必也去看一看。老大想起,將近四十年前在北京,一個剛從希臘旅行回來的詩人朋友,向他描述“那天藍得非常希臘”,便追問丹尼爾,聖托裏尼島上的天空究竟是如何的藍?丹尼爾硬生生收回目光,並不回答。
前頭,幾個女子走在詩意盎然的小街上。靜謐的小街兩邊,人家紅色的門,綠色的窗,門窗之間粉色的薔薇,逗得女人們的心都化了。女人們從這邊的牆,又貼到那邊的牆,用照相機不斷地把自己融進牆的色彩裏。她們是有預謀而來,她們今天穿得特別鮮豔!她們的陰謀就這樣得逞了。
維斯比又稱“廢墟之城”。從十二世紀以來,自供奉聖母瑪利亞的維斯比主教座堂落成,後來的幾個世紀,許多座雄偉的教堂屹立在了小城的中心。1525年,一場災難降臨到這座城市。維斯比和呂貝克的商人發生了糾紛,德國人燒毀了除維斯比主教座堂之外所有的教堂。那些教堂的遺跡一直保留到今天,散發著迷人的魅力。當女人們像夏天的海風一樣轉過這個街角,聖拉斯廢墟和國王廢墟,兩個巨大的廢墟震懾了她們的魂魄!
聖拉斯廢墟沒有屋頂,但巨大的石結構主體基本得到了保存。進到廢墟的中央仰首環視,陰森的石結構牆體似乎是拔地而起衝向雲霄,又像是四麵合圍壓向地麵,讓人幾乎不能呼吸。厚厚的牆體中有石階向上,小燈探索了一下回來招呼大家上去。沿著陡立狹窄的石階,可以在牆體裏頭環整個廢墟的建築走一圈。
歎息著聖拉斯廢墟的陰鬱,過街再來看對麵的國王廢墟。國王廢墟的損壞重於聖拉斯,不僅沒有了穹頂,沿屋頂一圈也有許多毀壞。恰是因了這樣的毀壞,一束強烈的陽光斜射進來落在地上,令廢墟的地麵變成一個巨大的舞台,陽光便是那動人心魄的追光。女人們突然立定,環顧無人,於是尖叫著衝進那束追光,舞動著身體。小燈絕不放過這個機會,記錄著丫頭的短發被風散亂,裙擺被風鼓起。終於,一道衝擊眾人眼目的紅光從那追光裏射出,三姑娘傲然挺立在追光的中央——她今天一襲紅裙,似乎抗議著德國人的暴行!老大心中一震,仿佛間看見了聖女貞德——不同的是,臉上都是燦爛的笑容。老太太並不顧及這些,獨自沿著牆角,似乎尋找什麽。丹尼爾徑直向廢墟的深處,去拍攝凝重,窒息和虛空。
酣暢淋漓的一天就臨近了尾聲,丹尼爾提議一定要去看看老城牆。城牆保存基本完整,隔開了新城的喧鬧和老城的幽冥。城牆上每隔一段便有一杆細長條的旗幟,旗幟的顏色上籃下黃。丹尼爾納悶,這也是支持烏克蘭的意思?老大想想也不明白,就說,“你想辦法弄清楚”,丹尼爾就答應了。
回到船上,稍事整理,一行人高高興興地來到餐廳。三姑娘忽然有一件不快的事情湧上心頭。拉著小燈問:“昨天晚上你的照片拍得怎麽樣?我的都不好,一張好的都挑不出來。”丫頭插嘴說:“小鮮肉?”三姑娘道;“就是。還得去找他。”
小張的演出是晚上八點整。老大沒有見著小張,但早幾天就知道,船上的魔術師是個中國小夥子,他的搭檔是個台灣女孩。老大是聽老太太說的。老太太什麽都知道。
晚上的演出是這次旅途中的壓軸,用小張的大型魔術做框架,串起了全部的歌唱舞蹈技巧滑稽等等,氣勢恢弘。據介紹,這個節目在百老匯經過了半年多的打磨排練,是郵輪公司用來征服遊客的最後一招。小張的表演確實出彩,英姿颯爽有一股淩淩傲氣。烏克蘭小夫妻的出場把演出推向了高潮。全場掌聲經久不息,直到大幕落下。
大幕落下,興致不減。這五個人來到最高層的甲板上。海風涼
爽,黎明號再次橫渡波羅的海,重回芬蘭灣。船向東方,西下的太陽正緩緩落入斯堪的納維亞半島。海平線上,長長的烏雲托住金紅色的太陽,把太陽耀眼的光輝推向半空。小燈被這未曾見過的壯麗震撼著,舉著相機,奔向船尾.....
七月二十七日
糧食危機:馬克龍想把俄羅斯“謊言”的脖子給“扭過來”。
獲歐盟綠燈後 ,俄羅斯首列貨車途經立陶宛抵達加裏寧格勒。
俄軍承認其占領區赫爾鬆大橋被烏軍部分摧毀。
芬蘭灣的南岸,坐落著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塔林曆史城區”。塔林自從十三世紀被丹麥占領後的八百多年裏,城頭變換大王旗,被俄羅斯,丹麥和瑞典,德國等國反複爭奪反複占領。直到二戰以後,並入蘇聯版圖。蘇聯解體後,塔林成為獨立的愛沙尼亞共和國首都。
早晨七點,黎明號靠岸,遊客們就陸續下船。這裏是本次郵輪全部旅程結束前的最後一個停靠站。吃完早飯,老太太就把艙門打開一道縫,留心走廊裏來回的人。自從上次老大說了,她就再也沒有胡亂敲門,隻是豎起耳朵關注著三姑娘的動靜。等三姑娘召集齊了人,一起刷卡上岸,太陽已經老高了。不過今天不是大晴天,大塊的白雲烏雲擁擠著,從內陸方向往海上奔跑。當陽光從雲團的空隙裏掉下來落在身上,感覺也還是火辣辣的。出來之前三姑娘就看過不少塔林的照片,雲就是現在這個模樣。難道一直就是這樣的?
碼頭到老城,步行也就是十幾分鍾。出了碼頭,不遠處就是一座大煙囪,似乎已經廢棄了。老大回頭看看老太太,老太太對那個煙囪竟毫不在意。估計那煙囪對判斷方位沒什麽用,老太太一點都不多費心思,精著呢。
古城的城門口緊挨著聖奧拉夫教堂,保持得非常完整,進了這道門,就很清楚是在城裏了。遊客總是比居民起得早,城裏小街上幾乎沒有人。街兩側的房子都不高,雖然舊了,但都很幹淨。和此前到過的那些北歐小城相似,也多是紅瓦,白牆或者其他淺顏色的牆。小紅磚鋪地,一樣被踩得油亮油亮。丹尼爾捧著照相機一路橫七豎八地拍照。老大說,要是街上有個推著小推車的老太太蹣跚而行,就好了。丹尼爾接口道,“要是有個福爾摩斯那樣的紳士也行。”說笑著,一群人沿著曲曲彎彎的胡同,往老城的深處走去。
先就走到了市政廳廣場。依老太太的觀點,最好的景點都在市政廳的周圍。這時候將近中午,遊人多了起來。廣場一側有一座老教堂,圍廣場一圈,都是酒吧和賣紀念品的小攤。流連了一會兒,一行人又繼續左拐右彎地往古城深處去。鑽過一個門洞,眼前一條小街,一側是台階一側是紅磚路,老大笑說這就是“短腿街”,照片上看見過。拾級而上,便到了那個著名的“洋蔥頭”教堂——亞曆山大·涅夫斯基主教座堂。這是一座東正教堂,也是塔林最大和最高的圓頂東正教堂。典型的俄羅斯風格,興建於1894年到1900年,當時塔林處於俄羅斯帝國的統治之下。遊客必須脫帽入內,三姑娘一夥就魚貫而入。教堂內開放參觀的部分不大,氣氛有些灰暗而沉重。麵前許多人在俯身祈禱,這幾個便不敢出聲,看一看也就出來了。
來到教堂前的廣場,邊上一排似乎是辦公建築。丹尼爾走近大門,有一塊小小牌匾,果然是愛沙尼亞的國會大廈。這天是星期三,辦公的時間,遊客便不能進去。丹尼爾倒是看見一名郵差,騎著自行車到門前,下來推車進去了。
隔著廣場的一邊,有一座小花園,花木繁盛得很。大樹下,一位大胡子中年男人,彈著吉他,清楚地在唱一首歌。歌詞雖然聽不懂,但曲調的風格很像俄羅斯民歌《三套車》,憂鬱而舒緩。老大覺得,心已隨了他的歌去了。
廣場的另一側,還有一位年輕姑娘,操著一把未曾見過的琴,同樣演奏著一隻憂鬱的曲子。這是一把弓弦樂器,弓如提琴的模樣,不過粗而且短。共鳴箱的大小與形製和中提琴相似,琴頸卻明顯寬得多,竟有許多根琴弦,一側還有許多按鍵。大家輕輕圍上去,丫頭在姑娘的琴盒裏放了一把歐元硬幣。小燈懷著敬意,靜靜地拍了照片。後來從小燈的照片裏,老大看見那琴有十二個掛弦柱,意味著就有十二根琴弦。琴的音色很像小提琴。
一歌一曲,充滿了壓抑和憂傷,大家的心情也都變得沉重。三姑娘說,“愛沙尼亞的經濟好像也不很發達。”丹尼爾接過話,“愛沙尼亞擺脫蘇聯計劃體製時間不久,雖然也改革開放,發展還是需要時間的。”接著又補充一句:“愛沙尼亞人對俄羅斯的抵觸情緒還是很重的。”
一旁的老太太忽然來了精神:“這些小國就是該滅!誰叫他們威脅俄羅斯的安全!”丹尼爾嚇了一跳,急忙四下打量一下,對老太太說:“小點兒聲,這裏可是愛沙尼亞,希特勒在這裏都不敢這麽說!”老太太知道周圍沒有其他的中國人,老太太早就觀察過了,“就是該滅了他們!我們一些老朋友,和我都是一個觀點。”眾人都不想接這個話題,可老太太還意猶未盡,“就是你們說的改革開放,我也不讚成。鄧小平有什麽好?”
丫頭笑了:“你為什麽來加拿大?”
“為了孩子啊?!”
丹尼爾這下忍不住了:“沒有改革開放,你能有一千多萬的房子麽,你能移民來加拿大,你孩子能在加拿大讀大學麽。”
“沒有改革開放,我們家也過得挺好,我家是五室兩廳的房。”
老大插嘴:“憑什麽你家就五室兩廳?”
“我老頭有職務。”
老大笑著對丹尼爾,學著《列寧在1918》裏斯維爾德洛夫對列寧說話的口氣說;“這是富農啊!”丹尼爾哈哈大笑,也學著富農的口氣:“不給我們洋布我們就穿土布,不給我們皮靴,我們就穿草鞋,如果農民都不種糧食.....”大家都嘻嘻哈哈說些別的,不再理會老太太。
沿著小街往回走,來到一處四岔路口。路口顯眼的地方,一家土特產店在門前擺了攤位,幾個青年男女身穿民族服裝,打扮成鄉村年輕人的模樣,顯得非常好看。三姑娘一下子眼睛就放出了光芒。幾個女子呼啦撲過去,拉著人家照相。那些年輕人非常熱情,來者不拒。熱鬧過後,小燈過意不去,因為耽擱了人家半天,就買了他們兩大包杏仁,分給眾人品嚐。大家吃了都覺得味道很古怪,不知道使了什麽香料。丹尼爾這時候忽發興致,說“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老大就接口:“三延的女子沒人看”。小燈笑成了花:“三延的女子我也沒有見過。”
老太太還是沒有回過剛才的神,拉著丫頭不停地說,她姥姥的姥爺的姥爺,在宮裏是伺候皇上一家子吃喝拉撒的,從明朝開始,她祖上就在宮裏當差。丫頭笑著對老大複述,老大咧咧嘴:“也是太監的後代啊”,顧自己往前走了。
一會兒來到另一處城門口,門外是個開闊的地方,許多人許多商販許多飯館,十分嘈雜,大家就不想走過去。丹尼爾說要過去拍幾張照片,三姑娘就說快去快回來,我們坐在這裏等。誰知去了許久也不見丹尼爾回來,老大還專門跑到城門口去找,也沒有找著。左等右等,老太太早就坐不住了,老大就說我再去找找。剛轉過身,就見丹尼爾從另一個方向滿頭大汗往這邊跑,邊跑邊說,“我以為你們往前走了,我就追,追出好遠了,才想起你說在這裏等,我再跑回來”。三姑娘一聲不吭,起身就走。
今天晚上的表演,是中國魔術師小張的大型魔術專場。舞台上風雲變幻,前排坐著的三姑娘一夥時而驚歎時而歡呼時而緊張時而恐怖,老大擠在他們中間,心中抱定不相信不探究尋高興的主意,覺得很輕鬆。演出結束後,五個人一起回到十二樓餐廳,享受船上最後一晚的宵夜。一會兒,魔術師小張也卸了妝,從那個傲氣淩人的神秘大師變成了靦腆羞澀的小鮮肉,這個反差令人歎息。三姑娘這下抓著機會,各種角度各種組合,狠狠地彌補著前晚上的遺憾。老大心中暗笑,小夥子都給揉搓得花容失色了,不敢跟三姑娘說。
一陣混亂過去,大家坐定,海闊天空地聊。女人們問了小張許多生活啊學習啊工作啊事業啊,老大對他說:“你的那些嚇人把戲我不信,但我愛看。”小張笑道:“就是要你們愛看,不用信。”老大還問了些節目創作上的事,小張告訴他,主要都是自己創作發明的,一個節目要設計琢磨實驗很久才能上台。但也有繼承的,剛才表演的那個撲克節目,就是五十多年前一個法國前輩設計的,他去世以後,節目就失傳了。小張用了很長時間研究,終於破解了節目的關鍵,現在這個節目就屬於他了。
明天就要下船了,三姑娘忽然覺得想家。老大覺得這每頓幾十個菜的日子沒過夠。丫頭覺得今天過得挺好。小燈坐著沒說話。丹尼爾去了健身房。
七月二十八日
俄軍襲擊多座烏克蘭城市,澤連斯基譴責"導彈恐怖行為"。
烏克蘭強硬表態:如有必要將摧毀俄境內的軍事目標。
德國批準出售100輛Pzh-2000給烏克蘭。
黎明號的終點,是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早晨七點就靠了岸,三姑娘這一夥倒不急著下去。她們不趕車不趕飛機,在斯德哥爾摩還得住幾天。再說,去早了旅館也進不去,不如先從從容容地把早飯吃了。吃飯的時候,三姑娘去拿了一疊選票,叫大家選各自心目中的“假期英雄”,說白了就是船上工作人員裏的“先進工作者”,估計憑這個可以續合同或者發獎金。大家一商量,全部投給魔術師小張,烏克蘭小夫妻和給我們打掃房間的菲律賓小夥子。
投完了票,看看快要九點,旅客也都下得差不多了,這夥人拉著行李就上了岸,去買進城的汽車票。汽車票可以買24小時通票,也可以買72小時通票,巴士地鐵輪渡都可以用。三姑娘二話不說,來72小時的。票都買了,丫頭覺得哪兒錯了,問三姑娘:“我們就住兩天,旅館又在老城裏,基本不需要坐車,為什麽買72小時的?”三姑娘打個愣,這才想明白,來來來,退票,換票,24小時的。於是又嘻嘻哈哈一陣亂,出去坐巴士。
一路上籠罩著這夥人的那塊陰影,這時候又悄悄落到了她們身上,巴士坐到半途,“咱們在哪一站下去呢?”三姑娘又去問了司機,稍稍安了心。又坐了幾站,司機回頭提議,說可以在這一站就下去,邊上就是地鐵,坐一站到一個聽起來像韓國話“江南STYLE”的地方下車,就應該在旅館的門口。慌慌張張下了巴士,同一張票上了地鐵,坐一站果然到了“江南STYLE”,旅館也果然就在左近。
到底還是來早了,房間還沒有準備好。三姑娘就去找管事兒的,商量著先把行李寄存了,下午回來再辦手續。管事兒的是個中國小夥子,倒是很爽快,說先給一個房間,可以堆行李。丫頭就趁機拉著他,叫他推薦好玩的去處。小夥子說,國王的夏宮很好玩,就是有點遠,怕你們會走丟了。丫頭問他城裏的通票能不能用?他說,能用。三姑娘:“那還怕什麽?丟不了!”
小夥子用瑞典文寫了指引,哪兒上車哪兒下車到什麽地方換什麽車,說得很仔細。五個人就吵吵鬧鬧地上路。小夥子的字寫得很漂亮,雖然她們不認得。
坐地鐵向西半小時,又換巴士十來分鍾,已經到了斯德哥爾摩的郊外。出了鬧市,地鐵就爬到了地麵上。丹尼爾看見沿線整潔的街道和房屋,心裏覺得很舒坦。到站下了車,邊上是個小小的居民區,馬路對麵水的那一頭,一片巨大的園林,儼然的皇家氣象。這裏就是瑞典國王的夏宮——卓寧霍姆宮。
卓寧霍姆宮的建築規模不算太大,最高處不過三層,隻有一座宮殿建築。淡黃色的外牆,兩端兩個綠色圓頂,正門麵對一片水麵——斯德哥爾摩地區水麵星羅棋布,都通著大海。宮裏開放參觀的部分不大,拱頂和廊柱上到處都是雕塑,遠看過去富麗堂皇。老大湊近去挨個看那些雕塑人物和紋樣,發現都是石膏的,和法國凡爾賽宮不同。王宮有一個後花園,規製類似法國凡爾賽宮的後花園,也是長方形設計,布置著草地噴泉和林木。三姑娘她們更喜歡這個後花園,在裏頭縱橫穿梭。今天整個皇家園林裏遊客不多,主要都擠在園林東北角那個餐館裏。畢竟是吃午飯的時間。
園林的西南角有一座中國宮,單看建築和結構布置,和中國其實沒有什麽關係。不過裏頭陳列的許多瓷器屏風,確實都是清代時期從中國來的。或者這就是名字的由來?看看中國宮在整個園林的位置,老大忽然想,不知道這裏是否也有過凡爾賽的大小特裏亞農宮那樣的故事?覺得有些神往。
回到旅館已是傍晚,看了房間安頓了行李,要緊的事情就是吃晚飯。旅館在老城區,是斯德哥爾摩的中心,所有重要的景點都舉步可及。樓下更是食肆林立,各種風味的都有。眾人一起來感謝三姑娘,說這個旅館的位置實在太好了,三姑娘訂旅館功不可沒。三姑娘便覺得有些驕傲。
七點多鍾的陽光,從屋頂的縫隙裏灌下來,照得四周斑駁陸離。出了旅館,看著縱橫的小巷裏滿滿的露天座位,到處都坐著人。去哪裏吃什麽,三姑娘也拿不定主意。丹尼爾說,“剛才大堂裏碰到個英國姑娘,給我推薦了一個吃野豬的餐廳,據說很有名。”轉臉又對老大說:“小姑娘很漂亮。”老大笑著追了一句:“很漂亮?”三姑娘就說,“丹尼爾~~~”,丹尼爾趕緊對老大說:“我知道,她又要說。”
“野豬餐廳”很近,前麵拐角就是。進去坐定,拿了菜單,什麽也看不明白。饒是三姑娘英語了得,也是一頭霧水。於是三姑娘叫了侍者過來,向她詢問。侍者說,這是野豬這是牛肉這是馴鹿——養殖的——小火烤四個小時大火一小時......任她怎麽解釋,大家沒有概念。侍者沒招兒了,就說:“我按五個人的分量,各種東西都來一點,你們可以都嚐嚐。”這個辦法倒不錯。等了許久,菜沒有上來,眾人饑腸轆轆。不過邊上那一大家子美國人來得更早,還在喝涼水,也就沒法理會得。
菜最後還是上來了。眾人看了一番,除了麵包和炸薯條,別的都不能分辨。於是隻好各種都嚐了嚐,最明顯的特點就是,什麽裏頭都有臭奶酪,再就是,鹹!丫頭吃了些,喝了幾杯白水——回家後丫頭和女兒說起這頓飯,女兒笑了:臭奶酪和馴鹿,這才是瑞典餐的特色,“你們不懂”。這是後話。——小燈本來就不多吃葷,嚐了點也就算了。老大吃得多一點,但還是扛不住那個鹹,就使勁地鼓動丹尼爾。丹尼爾倒是不在乎,來者不拒。丹尼爾屬駱駝的。
老大忽然感歎起來,這一路上雖然吃的不錯,但畢竟沒有龍蝦和生蠔,算不得盡興。三姑娘就來了精神,說起她們月初去加東,那個龍蝦好吃得啊!特別是在路上那裏——路上的小旅館發展得很大了——給她們每人準備了一個大龍蝦。丫頭也趕緊擠進來,回憶著前幾年在路上那裏,路上給水池裏放了三個大龍蝦,還專門囑咐了,要用海水煮。那個鮮啊!女兒至今不能忘。
思緒飛回了加拿大,三姑娘的心就暖暖的,眼光也就軟軟的,說起她們在加東,一路上的美麗不輸北歐,“小溪從船上遊過......”,丹尼爾百忙中嘟囔了一句,打斷了三姑娘:“還‘從船上遊過’”,三姑娘瞪了他一眼:“我知道我說錯了,不像你,‘有魚的地方就有水’,淨是廢話。”
吃完後,三姑娘一句話做了總結:“我覺得就是炸薯條味道還算正常。”結賬的時候,賬單打出來是兩千多塊,大家眨眨眼。再一想,這是瑞典錢,不貴啊!
出來到了街上,丹尼爾想起,兜裏還有張通票,明天上午九點到期。再去哪裏看看?便宜還能占一會兒。老大說,去坐船。
斯德哥爾摩的水麵上,來來往往的都是擺渡船。因為水網密布,看著就在眼前的地方,走起來卻不近,要繞道過橋。身邊正好一家小雜貨店,看店的是個華人男孩。丹尼爾進去問了問,說沿著巷子往前走,就是碼頭。到了碼頭上,原來有幾條不同線路,不知道分別去什麽地方。老大說:“管他呢,反正是看風景,大不了坐錯了再坐回來,咱們有票呢。”
胡亂上了一條船,去向未知的地方。金紅色的陽光下,兩岸上的建築物絢麗多彩,遠處大小參差的教堂尖頂,在天際線上任意地刻畫著。丹尼爾一直呆在甲板上,記錄著眼前的輝煌。不太久的時間,船就到了下一個碼頭,這裏是個大型遊樂場。急速翻滾的天車和一個從高空墜下來的大圓盤上,炸響出人們歡樂的尖叫。五個人出了碼頭,來到一條林蔭大道上。左邊不遠處樹頂上高聳著一座堡壘的尖頂,逆著落日的霞光,詭異而且傲慢。丹尼爾要過去拍照,老大要過去弄明白,於是眾人就一起過去。沿途是大大小小的博物館,著名的維京博物館和瓦薩沉船博物館都在這裏,隻是已經過了開放時間。走了不幾步,五個人來到那座有著傲慢尖頂的巨大建築前。建築物向著夕陽的一麵,已經被染成橙紅,與背陰一麵的灰暗形成巨大的反差。丹尼爾顫抖著,緊緊地抱著照相機,忘卻了一切,忘卻了樹,忘卻了草,忘卻了路上來往的汽車,忘卻了身後的三姑娘......
這座詭異的大廈,就是有名的北歐博物館,正門口有一幅巨大的廣告,“北方巴黎主題展”,估計是一個時尚展覽。老大和丫頭琢磨著明天可以過來看看,中午旅館裏那個華人小夥子說過,這個博物館餐廳的午餐非常值得試試。
老大說,“回了吧?”三姑娘說,“回了!”一群人又回到碼頭。今天的小便宜就先占到這裏。回到碼頭上,老大和丫頭先刷了票進去了。小燈一回頭,見夕陽正落在城市屋頂的尖尖上,往水中灑下一片鬱沉沉的倒影和金晃晃的粼光。三個攝影師蜂擁到水邊,隔著欄杆照天照水照你照我,全然不顧船就要開了。老大著急,遠遠地喊她們,她們似乎聽不見。老大靈機一動,叫邊上的保安過去喊。保安喊了一句什麽,她們三人就急急回來,說“保安不讓拍。”老大說:“是我叫保安去喊你們。”
海風中,三姑娘她們回到旅館。陽光收起以後的海風,吹在身上讓人覺得凜凜然。睡到半夜,丫頭就有點咳嗽,好像是感冒了。
七月二十九日
俄國外長拉夫羅夫:俄羅斯希望不會出現使台灣周邊局勢惡化的挑釁行為。
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視察敖德薩港:重要的是烏克蘭仍然是全球糧食安全的保障者。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望與俄方就“換囚”達成協議。
天亮以後,丫頭鼻塞聲重,竟有些發起燒來。老大去找三姑娘,想和她說,今天不跟大隊活動,就在附近走走算了。敲了門沒有動靜,就把小燈找了來。小燈說,她們天剛亮就出去了。老大跟小燈說了說情況,讓她待會兒轉告三姑娘,小燈答應了,還說,“我這裏有感冒藥,你拿去”,就拿出一大瓶來。老大說,“吃豆子呢”,倒了幾顆拿著走了。
丫頭吃了藥,懶懶地起身漱洗了,和老大一起下樓吃早飯。快八點了,巷子裏還是沒有人。大概因為老城是遊覽區,遊客還沒有來。左右的餐館都沒有開門,兩個人溜溜達達穿過兩條巷子,見一個小小的三角地,是三條小巷匯合形成的一塊小空地。空地中央一顆大樹,樹冠幾乎連接住三麵屋子的屋簷,遮擋了全部天空。樹下還有兩條長椅。三角地的一邊上,有個小酒館,已經開始營業。一個女孩掌櫃,一個顧客坐在門外的小桌前喝咖啡。
這兩個進門,丫頭要一個大羊角包,一杯熱水;老大要了一份三明治,一杯咖啡。看看外頭還是有點涼,就挑了個臨窗的桌子坐下,向外看著那塊小三角地,慢慢地享用。丫頭忽然開始反省,說其實這樣旅遊也很好,不著急去什麽地方,想坐就坐,想走就走,輕輕鬆鬆無憂無慮,畢竟不是年輕時候了。正絮叨見,來了一夥人。四個年輕姑娘,金發碧眼,高挑的身材。一個中年婦女,似乎是個頭,胸前掛一塊胸牌。另有一個女的看著像是替大家拿了些東西。幾個人也不多說話,就來回地走動,好像是走台。丫頭覺得,她們可能是些模特,要來拍些廣告什麽的。
慢慢吃完了,老大他們倆也不回旅館,往諾貝爾獎博物館那邊走過去。博物館昨天已經來過,今天就經過博物館往前,到附近的皇宮博物館去看看。皇宮博物館,原是皇宮,如今裏頭設了兩個博物館和一個圖書館,和斯德哥爾摩大教堂緊鄰。大教堂非常雄偉,但是在維修,整個建築都被圍擋起來。皇宮也有部分在維修,也是遮擋著,多少影響了觀感。兩人在廣場上來回走了一圈,見有兩個衛兵站在兩側,一個站在陰影裏,一個站在陽光下。老大心想,陽光下這個會不會覺得今天挺倒黴?走進宮裏,幾個門都隻允許工作人員入內,老大隻好隔著門,看看屋裏的雕塑,也都是石膏的。
離開皇宮,兩個人圍著老城小島轉了半圈,又去看了看市政廳,覺得老太太的判斷也不一定對。溫度越來越高,遠處的國會大廈和國王花園就不想再走過去,便沿著水邊往回走。忽然,有一對金發母女,坐在水邊長椅上,揮著手向這邊打招呼。母親不過中年,女兒看起來像個大學生。丫頭先站住腳,朝她們微笑。那母親問道:“你們是加拿大人?”丫頭說,“是啊”,那母親又笑著說:“我看見你們帽子上都有加拿大楓葉旗的徽章。”老大和丫頭出來前,在一元店買了兩個楓葉旗的別章,別在遮陽帽上。當時老大說:“我們是溫和友好的加拿大人。”那母親接著問:“你們住哪裏?”不待回答,就說“我原先住在馬克漢姆,現在搬進多倫多城裏了。”老大回答她,“我們住在惠特比。你們也是來旅遊的?”母親說:“我是來看女兒的,她”指指女孩“剛畢業,來這邊工作。”雙方又高興地聊了一陣分手。老大說:“老鄉見老鄉,倆眼淚汪汪,在地球的另一邊兒也一樣。”走得累了,天又熱,加上老城都走完了,丫頭想回旅館睡一會兒。
話說三姑娘拖著丹尼爾,天亮不久就出門,想趁著人少,多拍些水邊的照片。小燈想睡個懶覺,早就說好不肯跟著。老城本來就是個島,往哪裏走,都是水邊。於是丹尼爾今天破例不掐穀歌地圖,就是盲走。沿著老城東邊水濱一路往北,三姑娘歡欣雀躍,在清晨的風裏,飄散起頭發,用相機搶掠著遠處島上岸邊建築物變幻著的光和影。太陽低低地掛在東邊天上,陽光斜著掃過來,三姑娘變得明暗分明,特別的有立體感。丹尼爾心裏頭如夢如幻,這麽多年了,竟從來沒有發現三姑娘是這樣的生動,這樣的純粹。
回旅館,小燈告訴三姑娘,丫頭昨晚上著涼了,不大舒服,今天想隻在附近走走。三姑娘趕緊過去敲門,想看看究竟。結果這二位出去吃飯去了,沒有見著。三姑娘她們幾個吃了飯,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目標,想著走到哪裏算哪裏,跟著丹尼爾的穀歌地圖就出發了。經過諾貝爾獎博物館,先去了邊上的皇宮。看看在維修,沒什麽可看的。丹尼爾忽然想起來,老城有個“最窄的巷子”,便查了地圖,原來在城的另一側,幾個人又走回來。小巷確實窄,小燈比劃了一下,就連自己這麽小巧的身量,巷子也不寬裕,就叫三姑娘給自己拍了照,回去給人看。出了巷子,又走回皇宮這邊,過了個橋,發現一大片綠地。丹尼爾查了穀歌地圖,確信這裏是瑞典議會大廈。三個人走近去看了一會兒,覺得比剛才那個皇宮還要氣派。
從國會大廈出來,過一座橋,丹尼爾就餓了。拿穀歌地圖瞄了一圈,拿不定主意去哪裏吃飯。忽見屏幕上一個小點兒,是宜家商城。莫不是宜家總部?世界宜家總店?大家都高興起來,宜家,咱們熟啊。而且也不遠,就去宜家。走到跟前,都嚇一跳,這麽大一家宜家城!美食廣場和多倫多的宜家完全不是一回事兒,應有盡有,精美的小甜點炫人眼目。趕緊找地方坐下,“這個這個”點好了吃的,盤子端出來小燈就下嘴,差點硌掉了牙,米飯裏有石頭?三姑娘就笑,“就是這樣的,你慢慢嚼。”小燈依三姑娘說的,慢慢嚼一會兒,發現其實挺好吃。
吃飽了出來,三姑娘說,“丹尼爾?”丹尼爾又看了地圖,說,“我們去市政廳,那裏有諾貝爾獎的頒獎大廳。”
市政廳離中央車站不遠,緊靠水邊,由被稱為“怪才”的瑞典民族浪漫運動的啟蒙大師、著名建築師拉格納爾·奧斯特伯格設計,它建於1911年,兩年後落成啟用。諾貝爾獎的頒獎大廳就設在市政廳裏,是個莊嚴的所在。老城裏那個諾貝爾獎博物館,主要陳列相關物品,這裏是舉行儀式的地方。
看完了市政廳,三姑娘幾個回到街上,漫無目的地亂走,聽著不遠處音樂喧天,就尋聲過去,是個露天音樂會,人擠著人。丹尼爾就鑽過來鑽過去拍照。三姑娘和小燈都覺得累了,催著丹尼爾差不多就得了。丹尼爾收拾好相機,大家往回走。
丫頭睡了一覺,起來燒就退了,覺得身上鬆快了不少。老大看看天色不早,就惦記起晚飯。兩個下了樓,走幾步想看看有什麽可以吃的。老大想起頭天晚上三姑娘說,隻有炸薯條味道還正常,覺得近乎真理了。正好走到一家叫“星期五”的美式餐館,就在人家露台上找個地方坐下。服務生小姑娘過來問候,丫頭說想吃點清爽的,就要了一個蔬菜沙拉。老大看看菜單,漢堡包有大小兩種,就也要了一個沙拉,一個大漢堡包和一瓶當地產的啤酒。小姑娘疑惑地看著老大:“你很餓了嗎?”老大說:“沒有啊?”小姑娘就道:“沙拉你就不用了,漢堡包來個小的就行。”等東西端出來,老大才明白,小姑娘說的一點不錯,沙拉和漢堡包比多倫多的量都大得多。
坐在露台上,看著小街上來往的遊人,丫頭更加堅定了她的信念,以後出來,不要有什麽重大的目標,隨意走走,隨意坐坐,看看城市,看看街道,看看人,就行了。沒有目的,才有自由。老大喝一口啤酒,說,比莫爾森好,莫爾森太淡。
說話間,見三姑娘她們幾個溜溜達達地回來了。老大叫住她們,問,“你們去了什麽地方?”丹尼爾笑著說:“我老了,記不住,小燈年輕,你問她。”小燈便笑道:“我不知道去了哪兒,我就是跟著。”略一尋思,接著說:“我們先去了皇宮,又去了個胡同,還去了市政廳,又去了一個房子,還有一個教堂,又一個房子。”老大覺得天旋地轉。末了小燈說:“對了,我們去了宜家吃午飯,這裏的宜家和多倫多根本不一樣,米飯像石頭一樣硬。不過挺好吃。”三姑娘笑著點了一句:“頂飽。”
三姑娘說:“今天是走路最多的一天,兩萬多步。”老大趕緊說:“回吧,早些休息。我們也回了。”三姑娘她們就走了。走了幾步,丹尼爾又跑回來,對老大說:“我弄明白了。早上在皇宮,我看見有人和衛兵說話,我也過去問衛兵,那個窄窄的藍黃布條什麽意思。衛兵說,那是瑞典國旗的簡略版,和烏克蘭沒什麽關係。”丫頭抱怨:“藍白紅,紅白藍,橫三條,豎三條,北歐這些國旗實在是看糊塗了。”丹尼爾笑著走了。丫頭說:“丹尼爾是個認真的人。”
回到旅館躺在床上,老大睡不著,今天不累。就起來找了地圖,按小燈她們說的,一個地點一個地點地找,腦補她們今天的遊程。照笠翁李漁先生的說法,這叫“臥遊”。遊了一陣,老大忽然納悶:地方都不遠,為什麽這麽走?路線和抄棒棒線似的,互相重疊著。怪不得兩萬步。
七月三十日
影片瘋傳,俄羅斯是享受虐待謀殺的食人族國家?
俄羅斯當局30日宣布,禁止32名新西蘭官員與記者入境俄國領土,這是為了回應惠靈頓基於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而對俄國實施類似製裁。
烏東戰俘營遇襲,造成數十名烏軍戰俘傷亡。歐盟:最強烈地譴責俄軍及其代理人的暴行。
早晨起來收拾停當,大家歸心似箭,就不願意多費心思,拉著行李下樓,在馬路牙子上,胡亂抓了個計程車,直奔阿蘭達機場。車行一陣,沒有人說話。快到機場了,丹尼爾說:“今天又要見到老太太了。”原來,下船前一天的晚上,老太太找三姑娘告別,說是旅館訂在新城,就不和大家一起走了。不過,回多倫多的機票卻是同一班,“機場見!”
下了高速進入機場區,指示牌就迎麵而來,一號航站二號航站......五號航站!小燈驚呼,這麽大?!不過,進了機場,發現其實沒有多大,比皮爾遜還是小不少,而且舊,旅客也比皮爾遜少得多。
三下五除二,就到了登機口。還有四個多小時,幹些什麽呢?丫頭在看小燈發的朋友圈;丹尼爾在看文學城;老大在計算,飛機上不提供飯食,幾點去買個什麽東西吃;三姑娘想趁機睡一會兒,就歪在角落裏不出聲;小燈惦記著給女兒買個紀念品,自己轉悠去了。
這時候登機口聚了些人,是一班前往維也納去的航班快要起飛了,便有些嘈雜起來。丹尼爾剛讀完一篇文章,就挪到老大邊上,要發表一點讀後感。丹尼爾說:“歐洲和美國,雖然都是法製,但還是不一樣。歐洲在法製的基礎上,注重公平。美國就不是,美國追求利益的最大化。你看,麥當勞的咖啡燙一下,也要賠幾千萬,這種天價索賠,在歐洲就很少。”老大深以為然,說:“所以說美國有三大強盜職業,律師、醫生和保險。”丹尼爾沉思一下,點點頭。老大笑了,接著說:“你看,你和三姑娘,雌雄二大盜。”丹尼爾沉默一下,說:“你可以這麽說。”
正閑扯間,三姑娘從兜裏掏出手機看一眼,突然站起身:“糟糕!”眾人一驚,急問怎麽了?“小燈出去了,又進了瑞典了!”大家愕然。老大著急:“問問她,護照登機牌在不在?”
這時候小燈又發微信過來,說不要擔心,護照登機牌都隨身帶著,正重新辦安檢。三姑娘一屁股坐下,大家也鬆了口氣。
一會兒,小燈扭歪扭歪地回來了,這幾個就那她開了一陣玩笑。小燈說,不知怎麽的,就出了個小門,就不讓回來了。說話間,老大一回頭,看見遠處老太太正在和一對華人小情侶眉飛色舞地說話。老太太還是那件淡青綠色毛線開衫,黑裙子,不過沒有穿她買的那雙藍帆布膠鞋和卡其色無幫鞋,穿了一雙明顯太大的跑鞋。老太太兩手舉過頭頂,擺弄著,小情侶的臉上“像雨像霧又像風”。老大拍拍丹尼爾,向老太太努努嘴,丹尼爾笑了:“老太太又找著親人了。”
三個小時再加六個小時,回到多倫多已經是當地時間夜裏十點半。下得飛機,一群人覺得腰酸筋麻,懶懶地往入境廳走。丹尼爾倒是精神不錯,搶過三姑娘的拉杆箱,一個人拉著兩個箱子,遠遠走在前麵。老大他們隨著三姑娘一起,看看走到電動扶梯前要往樓上去,卻見丹尼爾站在過道當中,箱子撂在兩邊,雙手提著褲子,四下裏張望。三姑娘一愣:“你幹什麽?”“褲帶斷了。”三姑娘不出聲,繼續往前走。老大哈哈大笑,跟著一起過去了。
入境很簡單,大約就是一分鍾,小燈,丫頭和老大都辦完手續,到了行李大廳。小燈接到電話,女兒給她叫了車,正等在外頭。小燈就和老大丫頭告了別,先出去了。三姑娘和丹尼爾不知為什麽耽擱了,老大和丫頭就站在一邊,等她們出來。就在這時候,身邊一扇小門打開,老太太從裏麵出來,身邊跟著個大個子警察,兩手掐在皮帶上,一起往入境大廳裏走。老大詫異,來不及問。不一會兒,老太太又快步走回來,這次是一個人。邊走邊向這邊揮手,“再見再見,保持聯係!”就去取行李。丫頭也揮手:“保持聯係保持聯係。”
這個時候,三姑娘她們也出來了。丹尼爾拉著兩個箱子,快步走在前頭。
二十二年八月十二日
雙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