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密碼折騰得我接連幾天坐臥不寧。想研究,又不敢大張旗鼓地研究。隻能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摸摸地翻一翻,想一想。有次趁大家睡午覺的時候,我躲在外麵的院子裏翻書,被康民發現了。他雖然沒找到密碼,卻看到了宋凱的印章。臉色登時就變了,冷笑著對我說,你什麽時候開始問他借書了。說完頭都不回,揚長而去。
被他嗆了一下,我多少有些訕訕。也不敢再拿書出來,就隨手把書放在床上放書的擱板上,不再理會。
宋凱的課一切如常,隻是以前實驗課他還會來我的桌邊晃一晃,問上兩句。現在他連晃也不來晃了,我也不好去他的宿舍,比起從前,我們兩個竟顯得冷淡些了。小餘都納悶地問我,是不是又和教官頂嘴了。
禮拜天是打掃衛生,洗衣服的日子。這天出了點薄薄的太陽,陽光無法透過密密的雲層灑落下來,熱量卻把地皮烤得暖烘烘的。同學們趁著陽光和沒有空襲的煩惱,趕緊洗晾衣服。院子裏的軍官太太們也不例外,忙著洗洗涮涮。有幾個忙不過來,還叫了同學去幫手。我把自己的衣服晾完,想起康民,不知道他有沒有洗衣服。就去男生的院子裏找他,幾個同學說他輪到假,外出去了。正往回走,碰見了宋凱。
我頓時緊張起來,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胡亂敬了了禮,剛想低下頭溜邊過去。他站住氣定神閑地問我,書看完了沒有。
“還沒有”。我的臉上一熱。
他似乎並不驚訝,說他這兩天剛好要看,讓我把書先還給他,等他用完再借看,說完就向外邊走去。
他沒有追問,讓我如釋重負。
我回去拿了書,輕輕翻著,心裏有點別樣的滋味,他就不能讓書在我這裏再多放一陣麽。
正出神,高淑恒昂首挺胸地過來了,問我下期板報的事。我下意識地把書放在身後,胡亂應付了她兩句。問完話,她往我身後探了探,臨走伏在我耳邊一字一句輕聲說:“拿倒了。小心,別陷進去得太快。”
原來我剛才翻書時,書根本就是倒著的。
她嗬氣如蘭,卻燒得我臉火燙。我急忙離開,她站在那裏笑著點上一支煙。
小跑來到宋凱的宿舍,室內無人,我把書放下,剛想走,一個念頭卻電光火石般一閃。倒了?會不會密碼也得倒著看呢?
我前幾次研究,都是把數字順著數的,3024、1345、7856。會不會這密碼就得倒著看呢?
3024、1345、7856。
那就是6587、5431、4203。
我重新翻檢書頁,行數,字數。。。。。。
6587---我,
5431---等,
4203---你。
“我等你。”
這才是宋凱向我傳達的訊息。也許,他知道我還在猶疑,也許他知道我還有顧慮,更大的可能,是他知道戰爭時期,我們的感情不可能一帆風順。但他要做的,想做的,就是--------等。他要等下去,等什麽呢?等我態度改變?等我能夠接受他?這些他都沒說,他隻說,他要等我。
我以為他會寫的是浪漫派詩人的那種火熱詞句,合著他業餘畫家的身份。沒料到他說的隻是等,單純而又透著倔強,含著一股不容商量的勁頭。
我可以拒絕他,但我又怎能幹涉他自顧自地等呢?
我百感交集,不知該如何回應他這份心意。
“小凱?”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猛回頭,對上了徐太太愕然的雙眼。看她一身樸素的旗袍,手裏拎著臉盤,大體上可以肯定她是來看看宋凱有沒有衣服要洗。
我先反應過來,向她問好。
“你是誰?怎麽在這裏?”她接連發問。
我整理了下心情,盡量自然地回答說,借了教官一本書,來還書。
“小凱借書給你?”這一事實似乎讓她有點遲疑。我把書遞給她看了看,證明自己沒有撒謊。
她看都不看那本書,眼神隻在我身上滾來滾去。
空氣中是沉重的靜默,我略帶尷尬地告辭,她點點頭,算是招呼。
“啊,我想起來了。你是那次送同學去醫院的那個女生?”
臨出門,徐太太突然叫了起來。
“對,是我。”我回過頭,應了一聲。
她噢了一聲,眼神饒有興味起來。
我逃也似的離開了。
還沒等我想好怎麽回應宋凱,宋凱先自消失了。課突然由一個陌生的教官來代了,也沒跟大家說緣由。班上的事,弄得都很神秘。大家也都不敢問。新教官不怎麽教機器組裝,一來就講天線架設和偽裝。這部分宋凱還沒講到,大家跟的手忙腳亂。新教官講完理論,就立刻讓大家親身實踐。怎麽實踐,上房上樹架天線!
教官挑了幾個男生,身材較瘦,讓他們架上梯子上房,或者上院子裏的大樹,現場指導他們架設天線。一邊架,一邊指導他們如何利用建築物的結構,進行天線的偽裝。其他同學則在下麵看。
突然,上樹架天線的同學,支哇亂叫起來。
大家圍過去,那男生探出頭來,說書上有鳥窩,問要不要掏個鳥蛋給大家看看。
男生頓時起哄,讓他掏。女生尖叫著,不讓他掏。院子裏亂成一團,大家覺得這實踐還是很有意思的。混亂中,一聲大叫,咕咕隆隆,哢嚓一聲響,那男生從樹上摔了下來!
眾人慌著圍上去,看他有沒有摔傷。他臉色慘白,隻顧著大叫,“有蛇!有蛇!”原來鳥窩附近趴了條蛇。
大家看他傷得不重,哄笑起來。
教官忍住笑,讓他趕緊上樹把蛇挑了,繼續架天線,他死活不幹。“膽小鬼,懦夫。一條蛇就嚇成那個樣子!”教官喊來警衛,把警衛的木倉扔給他,讓他去把蛇打死。
他猶豫著,不敢接。
教官臉色漸不耐煩,“你上不上?”
“教官,教官。”房子上的同學神色緊張地喊了起來。
“麽子事?”教官操著湖北口音,怒氣衝衝地問。
房上的同學指著後山的山坡,“山坡上好像有人,還有什麽東西一閃一閃的。”
“幾個人?穿什麽衣服?”
同學看了看,“隻有一個,其他看不太清。”
“你,在房上別動,剛才幹什麽,現在還照樣幹什麽。”教官厲聲吩咐道,一把奪過那支要給同學的*,扔給警衛,同時給警衛丟了個眼色。警衛立即跑開,“其他人,站在原地不許離開。”
教官緊跟著跑了出去。
所有人,像木頭一樣呆立在院中,不知跟著會發生什麽,隻是等待,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