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凍醒的。準確的說,是被馬糞味熏醒的。
經過昨天,她連晚上也不敢進道觀了。在草叢裏,湊合裏一夜。早上剛睜眼,聽見馬灰灰的叫聲。
一看,道觀外不知何時停了許多馬車。
有人正在刷馬鬃,有人在叫罵。說的是她聽不懂的話,偶爾夾雜兩句生硬的漢語
“今天我們要趕早出城。懶惰的驢子屎尿最多。”
“我說過了,我不是驢子!你再罵我,我就告訴主人!”一個年輕的女聲大聲駁斥。
一個胡人打扮的女子跳下馬車,在草叢中蹲了下來。
她離小晚並不遠,小晚捂住鼻子,盯著她跳下的馬車。
馬車夫大笑著跳下了車,去了一邊牆角。
有人咒罵著,人們哈哈大笑著,旁若無人地掏出幹糧啃。
年輕的女人理好了衣服,滿意地從草叢中起身,踏上馬車,一挑簾子,坐進馬車裏。
馬車裏有個壘起來的座位,即是座位也是木箱。她坐在上麵,盡量調整姿勢,讓自己舒服一些。
真是的,這麽遠的路,要坐多久啊,她隻是想歇一歇,難道有錯嗎?
“車夫,該走了!”她喊。
“他去尿了。哈哈。”有人答。
“我說過了,他才是驢子!”女子得意地罵道。
“我們出發了。不能惹女人,你們早該知道。”一個胡人打扮的商人,騎在馬上發出命令。
商隊的人趕著滿載的馬車,啟程出城。
出城門走了幾裏,馬車內年輕的女人在搖晃中站起來,轉身掀開座位的木蓋子。
“出來吧!”她望著蓋子下麵肮髒的麵孔,“現在你該明白,這裏麵沒有珠寶了吧?”
“珠寶?什麽珠寶?”小晚猛然看見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
“你是女人?”小晚還穿著逃難時花匠大叔給的衣服,最普通的青年男子衣著。粗布長褲、短上衣,上衣的衣襟剛到膝蓋。小晚把這種衣服叫做短打。
“你……怎麽知道的?”
“聽你的聲音啊。再說,你也沒有喉結。”年輕女人一甩長發辮,一副頗有經驗的樣子。她一雙眼睛呈現淡淡的褐色,肌膚如雪,顯露出異域特征。
“你的眼睛好漂亮。”
“不要甜言蜜語!快說為什麽躲在這裏!要不是剛才聽見你肚子咕嚕嚕叫,就讓你蒙混過去了!告訴你,現在我們才離開京城3裏,如果你不老實交代,我會讓車夫把馬車趕回去。讓他把你帶到你們漢人的衙門去。”女人很得意。
“別別別。我說……我什麽都沒偷。”
“不偷東西,你幹嘛躲在車裏?”
“我在躲避仇家追殺。”
“你的仇家是誰?”
“一個……身份異常尊貴的人。”
“他為什麽要追殺你?”
“因為他覬覦我的美色。我沒有如他的意。”
“原來是這樣……你也挺可憐的。”
“是啊。我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那個是不是餅……”
女子趁她不備,順手一扯扯開了小晚的衣襟,露出了她的肚兜。驚慌之中,小晚迅速用雙手護住(其實也想護肚兜裏的青黴素),還是暴露了三圍中的第一圍。
女子脫下鞋子,劈頭蓋臉地打了過來。
“讓你撒謊,讓你騙人!”
“住手!住手!我沒有撒謊呀!”小晚喊。
“美色……你有什麽美色?”
“……我……沒有那麽差吧?我隻是沒有快20天沒有洗臉洗澡而已。不信你停車……”
小晚順著她鄙夷地目光往下望望,再抬頭望著對麵高聳的山峰,兀自嘴硬,“讓我洗個澡洗個頭,好好弄個發型給你看看,你出去打聽打聽,姐是牡丹……不提了,反正姿色……我還是有一點的。”
“一點。”女子伸出一個小拇指,大拇指停留在小拇指指腹的位置比劃著。
小晚咣當倒在地上。在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蔑視下,她終於敗下陣來。
“妮娜姑娘,出什麽事了?”車夫停下車問。
“喊主人來,我這裏發現一個漢人的騙子。”
“什麽?你沒事吧?”
“沒事。她已經被我製服了。”妮娜挺起胸膛。
商隊的主人、妮娜、胡人向導們麵前。小晚從她如何來到京城說起,老老實實說了自己的遭遇。反正被發現了,國際友人還是誰把自己交出去,區別也不大了。
她想起自己當初剛穿越來,在公堂上撒謊自己是胡人女奴。難道被胡人抓住交給衙門是對自己撒謊的懲罰嘛?她沮喪地想。
讓她意外的是,妮娜聽到她是異人,蔑視的眼神裏突然閃過一抹亮色。
“異人,你從未來來嗎?”
“嗯……算是吧。反正不是過去。”
“那,在你們那個時候,大流士是什麽樣子?”
“大流士?”她問,“在哪裏啊?”
“在天的盡頭,那裏有世界上最大最宏偉的花園,最肥沃的綠洲,最美麗的姑娘,最甜的椰棗,土地都流著蜜……”
“……椰棗……哦……”她說,“還在的。”現在沒有那麽肥沃,全改沙漠了。
“你去過嗎?”她問,“那裏還是那麽美嗎?還有星星那麽多美麗的姑娘和甜甜的椰棗嗎?”
“沒去過!”
妮娜臉上的光彩頓時消失了,像掉了魂一樣。
“不過那地方還是非常富饒的。有用不完的油,光賣油賺的錢,就夠所有百姓幾輩子花不完。”不知為什麽,她想安慰一下妮娜。
主人岔開話題,問她要去哪裏,表示他們是商人,要去大流士,不能帶著她一起上路。
她說,自己正被仇人追殺,不能回允州。希望跟著商隊再往前走一段,走到風聲沒那麽緊的地方就告辭離開,絕不給他們填麻煩。
主人搖頭。小晚掏出銀錠,主人依然搖頭。
小晚一跺腳。
“隻要你們帶我走一段,我就把我的藏家寶,留給你們!”
兩天後。
風順瘋了一樣在道觀內四處尋找。狗洞、樹叢、真君像背後,到處都沒有小晚的蹤跡。
他撒腿往回跑。京郊大營,他推開風許的房門。
正在看書的風許抬起頭。
“大哥,你不是答應我不傷害晚姐姐嗎?”他竭力壓抑著聲音,讓對話不在夜晚驚醒旁人。
“你又去見她?明日我們就要啟程去浮圖關了。我幾時傷她了?”
“那晚姐姐去哪裏了?”
“她的行蹤我一無所知。上次去送幹糧,她說讓我們別去了。回來我都告訴你了。若她被擒,城門處肯定早把通緝告示取下來了。你明天去城門處查問便知。”
“你……真的沒有對晚姐姐不利?”
“要對她不利,我何須等到現在?”
他審視了一下風許的衣著鞋襪。
“明日我自會去城門處查問。”
反了天了!風許把書丟到一邊。
城門處,圖形已被取下,還高高懸掛著幾個人頭。告示上寫明,王府刺客和同黨,皆被拿獲,女犯已死,同黨皆被梟首。
風許驚訝莫名。
風順死死盯著旗杆上長發蓬亂的女犯人頭,一動不動。
半晌,風順轉過身。
他雙眼含著淚,像湖水即將滿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