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夜幕降臨後的美食之旅,狄雍不太滿意。嘉年總是抱怨小晚繞了路,路到底多遠其實狄雍也不清楚,隻覺得確實有燈籠小鋪的那條小巷,委實長了些。長些也罷,巷子裏若有好吃的鋪子,能讓人歇一歇哄哄嘴也好,偏偏除了一個幹癟的老頭守著的粥攤,什麽也沒有。
連他也忍不住問小晚,怎麽此處攤子如此少。小晚心不在焉,說什麽許是夜深收攤了。
既是夜深,為何帶我們來此地呢?
想到此處,他不僅開始懷疑,小晚是不是真的如嘉年所說,隻是為了帶他們去燈籠鋪照顧生意了。照顧生意也無妨,告訴嘉年即可,根本無需讓他在此耗費辰光,看李老板爬來爬去,還動不動湊得很近,蚊子哼一樣說話。
狄雍掩下不快,望了望落在後麵的小晚。
一個跑腿的奴婢,比他還走得慢。管家說的不錯,奴才們真不能慣壞了。
“若按你的腳力,隻怕我等天亮也走不回府裏。”平日裏他很少出言譏諷的,今晚他實在忍不了了。
嘉年跟著嘮叨了幾句,說小晚根本沒帶大家吃什麽好吃的之類。
小晚立在當地,一動不動。
狄雍遠處看不分明她的表情,以為她在鬧意見,一甩袖子準備回府。
突然,小晚衝到狄雍麵前。她步子邁得很大,跟剛才判若兩人。手裏還拎著李老板送的雕花燈籠。
“少爺,我想求你一件事。”她直截了當地說,“隻要你能答應,別說允州城的小吃,整個神州大地的小吃,甚至胡人蠻夷的小吃,您都可以品嚐。”她臉龐發紅,語速飛快。
“何事?”狄雍往後撤了撤身子,
她又說了說李老板的慘狀。
狄雍不耐煩地打斷。中秋節還未到,再買下去,府裏要掛不下了。
“我說的不是燈籠。”說到此處,她略帶難堪,“我說的是他的凳子。”
“凳子?他的凳子有何不妥?”狄雍驚訝地問。
看著他充滿孩子氣驚訝而清澈的眼神,小晚有一秒失神。
她很快回過神,描述了一下,以手為足帶著凳子到處爬的不方便。然後,盡量直白又不暴露穿越嫌疑地說,如果凳子下像馬車一樣帶著兩個輪子,肯定會方便很多。
馬車的輪子裝在凳子下麵?人豈不會被扔出去?嘉年不解地插話。再說,帶著凳子爬,是李老板身體有疾所致,旁人無能為力!
古人沒有見過更方便的工具,當然不會覺得不妥。
如果輪子上是椅子,就不會把人扔出去了。小晚在狄雍身邊比劃著,你看這裏是扶手,這裏是後背,下麵兩個輪子……她的手指隔著衣服拂過狄雍的手臂,狄雍往後收了收雙臂。聽到嘉年說身體有疾,他的心被刺了一下。
李老板身體有疾沒錯。可是如果有這麽一把椅子,他可以更方便地招呼生意,紮燈籠、上茅房……
他是你什麽人?既如此,你為何不給李老板出主意,讓他自己做一把。嘉年冷冷地打斷小晚的陳述。
他與我非親非故。我隻是恰巧見她在義兄處治病,想幫幫他而已。小晚說。
“他做不出這樣的椅子。所以,我才要求少爺,”她直視著狄雍的雙眼,充滿裏期待,“這樣的椅子,隻有少爺才可以做出來。”
“你莫非在說笑,少爺又不是木匠,怎麽做這樣的椅子?替他費心費神做椅子,於少爺有什麽好處?你莫非還嫌少爺不夠累?哦,莫非你今晚帶我們出來,就是誆騙少爺替他做勞什子的椅子?真真壞了心眼。待我回過老爺和管家,明日就將你攆出府去!”
“此等器具,做出來不是為了把玩,可以替人排憂解難。少爺若做出來,會……會……”每到關鍵時刻,總是找不到合適的詞更換現代的對“慈善”說法,“會行善積福,廣結善緣,惠及少爺的!”她已經盡力了。
“少爺行的善夠多了!”
“此等式樣的椅子,你可見過?” 狄雍緩緩道。
“沒有。奴婢隻是看他辛苦,突發奇想。”
“允州甚多能工巧匠,為什麽你認為我能做。”
“能工巧匠雖多,此物連像樣的圖樣也沒有,他們未必能做得出來。少爺格物致知,熟知各種器物原理,手藝又好,又能融會貫通,推陳出新。此物整個允州城,全部巧匠加在一起,也頂不上少爺。”
“此物甚為複雜,我也未必能做出來,隻能試一試。” 狄雍補了句,“看在你一片善心上。”
小晚大喜過望。
“不過,你應允的比骨碌腸還好吃萬倍的點心,要記得兌現。不能再像今晚一般,讓我們餓著肚子。”狄雍往回府的方向走。
嘉年狠狠瞪了小晚一眼。早晚要把惹禍的妮子攆了出去,他想。
一個又一個輪椅,不,應該叫椅子加輪子的圖形出現在上等宣紙上。為了不暴露異人身份,再加上畫圖比小晚想象的複雜,早期的草圖做的非常粗糙,隻算盡量寫實地把椅子和輪子結合在一起。圖形是在和狄雍的商討中慢慢改動成型的。
狄府規矩,丫頭不能踏進三少爺的內室,所以小晚隻能席地而坐,在書房外的長廊下塗塗畫畫,由黑著臉的嘉年,轉交給狄雍。狄雍會在吃飯的時候,告訴立在一旁的小晚自己的意見,小晚再立即改動。狄雍展現了驚人的悟性和動手能力,把一個念頭,逐步落實到了木料、輪軸和鐵條上。無數次,當小晚拽著發梢說,應該怎樣怎樣才對,怎麽不對。總是他在思索過後,提出改動的辦法。
數不清的日日夜夜,在一張張草圖,骨碌腸、烤翅,荷花池邊的昏昏欲睡,書房裏的燭光燈影中度過了。
小晚站在門檻外,用不可思議地眼光看著門檻內的輪椅。
純木頭製作的輪椅,沒有一顆釘子,全靠榫卯結構結合固定,全部鐵零件隻有包裹在木製輪子外端的鐵皮,輪子內部的輻條都是木製的。即便在這種條件下,輪椅也展現出來最大的機動性和靈活性。古人工藝的水平和工程水平,讓她歎為觀止。要知道,一切的開始,隻有她一句不靠譜的話和一堆不靠譜的圖。
再看看滿麵倦意的狄雍,她再一次審視他寬闊的前額,清冷的眉眼,和因瘤子略略偏著的脖頸。他真的不是13床嗎?如果不是,一個古人,怎麽能把從未見過的東西做的如此完美?如果是,他又如何掩蓋自己,一遍又一般地展示自己對輪椅的好奇和新鮮感。
在偉大的天才和不得不隱藏身份的穿越人之間,她疑惑了。
南博瑟聽。她輕輕吐出一個詞,直視著他的雙眼。13床最愛背單詞,聽到絕不會沒有任何反應,哪怕是躲閃。
出乎意料,狄雍眼中隻有茫然。他側了側頭。
失望在小晚心中湧起。
他真的不是13床。
“少爺,做的真好。”她抬起眼,鄭重其事,一字一句地說,“您是不世出的天才。”
“您做的,許不能換來高官厚祿,可一定會有很多人感激您。如果您願意,即便不能青史留名,也會惠及百姓,澤被萬世。”
她眼裏閃閃發光,照亮了疲憊的狄雍。